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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年都过去了。作为一起强奸案的受害者和最核心的证人,在阴影里生活了半辈子之后,王佳芳终于决定打破沉默,承认自己的谎言。
这个57岁的小个头女人已经老了。在镶着圆形亮片的黑色长褂下,癌细胞从直肠侵略到了淋巴和乳腺,她的脸上起了褶皱,腰上长出鸡蛋样的疙瘩,腿上浮现出块状的淤青。甚至,有时说一会儿话,她便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为了去检察院交材料,她起了个大早。平时走路不敢太费力的她,步行了半个小时,瘫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她告诉工作人员,自己之前的证词都是假的,对方却不愿理会她,挥挥手劝她回去,“这个案子40多年了,根本翻不了,官司没有打头。”
她抓着沙发的扶手,赖着不肯走,声嘶力竭地喊道,“错了就是错了,哪怕几百年都可以翻嘛!”
不会上网的丈夫听说她要翻案,害怕她被人暗害,也担心传开了“不光彩”。她却抿着嘴拧着眉说,“我想好了,不管日子怎么过,都要翻案。”
16岁时,刚刚小学毕业的她,晚上找到当时的老师兼校长陈加钱,询问自己是否被推荐上初中,不料却被民兵五花大绑。在长达7天的漫长审讯后,她被迫诬陷了自己的老师,让他因为“奸污女学生”入狱。
“那天月亮很大,屋顶还有两片亮瓦,老师说点上油灯,我说不用了,问点事情就走。”王佳芳对记者回忆,自己穿着短袖和长裤,因为来了月经,怕弄脏了板凳,她坚持要站着。
审讯期间她住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屋里没有窗户,没有铺盖,只有一床破凉席。刚开始被问是否和陈加钱发生了关系,她一个劲说,“没有!”然后哭喊着“带我去医院检查!”对方不理不睬,只是不断地重复“不承认就别想走!”身边的民兵还冲她吐口水,扬起手要打她。
父亲每天步行30里路来送饭,王佳芳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哭着让他端走。挨到了第七天,审讯人员凶狠地说,“陈老师都承认了,你还不承认?”王佳芳怕极了,瞎编道,有,还不只一次,有好几十次。
陈加钱说他曾无数次设想,如果王佳芳那天没来敲自己的门,他会度过怎样的一生?自己当年是一个“堂堂的小学校长”,根正苗红的“贫农”出身,学校里唯一的公办教师,区教育系统重点培养对象。而且,他还是村里发展的唯一的共产党员,第二年8月便要公示。
他想,自己很可能会当上学区的教导主任,说不定还会“升官发财”。再不济,他也还是个普通的人民教师,每个月能拿4000多元的退休金。
“无论如何,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他掏出下颚装的假牙,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当时在审判大会上被民兵拉翻在地,满脸是血,牙也掉了4颗。”判刑后他累计入狱9年。女儿因有个“劳改犯父亲”辍学务农,女婿在漏水的老屋里被电死。妻子现在也终日精神恍惚,一提到这件事便骂骂咧咧。
如今,陈加钱总是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布衣,手缩在长长的袖子里,染过的头发中夹着几缕灰白,走路故意把腰板挺得笔直。
有一次在广场上,他和妻子撞上了王佳芳。女人见了王佳芳,便对着地上“呸”地吐口水,还说要用棒棒打她。一个月后,王佳芳坐在床上,神情黯然地对记者说,“她肯定埋怨我,但我又去埋怨谁呢?我也是受害者呀!”
同陈加钱一样,王佳芳的人生也被莫须有的污名压弯。她本是个活泼的姑娘,生得眉清目秀,虽然文化成绩一般,但她铆着劲儿想读初中。她甚至还想往上读,考不上高中念个中专也行。当时她脾气还很烈,性子很要强,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同学干嘴仗,同学不给自己讲题目,她便嚷嚷,“你有啥子了不起的!”
“当时我还是学校里的篮球明星。”回忆到这一光辉历史,虚弱的王佳芳脸上露出了笑意。她那时很瘦,跑得快,跳得高,投球格外准。就在出事的那个7月,她曾代表全沙湾小学去黄琅区打了5天比赛,她们队得了第一名。
然而,在被关进小房间后,她曾经的那些亲密队友,跑到审讯室的窗外大声骂道,“9号打球打得好得很,作风却不好!不要脸!”9号是王佳芳的球衣编号,那一刻,她感到耻辱从心里一点一点渗到了脚跟,她想骂回去,但是她不敢,只能咬着牙。
之后的4年,她拒绝了所有提亲,因为觉得别人不过是想“捡便宜”,以为她不要彩礼。20岁时,她才经人介绍,带着家里给的一床铺盖,远嫁到了170公里外的四川省乐山市马边彝族自治县。
倔强的王佳芳曾经也想过要打破沉默。早在1981年,陈加钱劳改了6年出狱后,打听到王佳芳的婆家,花了几十元车费赶来马边县。看到陈加钱的时候,王佳芳刚从山上挖地回来,背着一个娃,牵着一个娃。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