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是一座习惯了悲伤的城市。
从1500年前隋军将南京毁为一片荒地,到太平天国、湘军的屠城,历史上几乎每次南京城池失守都意味着一场大灾难。
但没有一次灾难能如1937年冬天的那场大屠杀那样让人无法忘记、无法原谅。
在那个面积约6600平方公里、比文莱面积略大的华东古城,短短六周,30多万人被侵华日军屠杀——平均每12秒就有一个生命消逝,这比罗马人在迦太基的屠杀或是二战中猛烈的空袭还要残酷。在那个最寒冷的冬天,南京城尸横遍野、尸臭弥漫。
第一个使用“南京大屠杀”一词的是美国《纽约时报》当时冒险留在南京的记者德丁。
他在那年12月18日从美国炮舰上用无线电拍发的新闻稿《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报道:“俘虏全遭杀害;日军在南京的暴行扩大”》中写道:“15日,广泛巡视市内的外国人,看到所有街巷内都有平民的尸体,其中有老人、妇女和小孩,特别是警察和消防队员,更成为枪杀的对象……死者很多是用刺刀刺死的,有的是用极其野蛮的手段杀害的,由于恐惧慌忙逃跑的和一旦落后在大街小巷被巡逻队抓到的,不问是谁,都被杀害。”
77年后一个同样阴冷的冬天,新华社记者探访了“南京大屠杀”发生地。
这是在中国首次以国家名义悼念这里的死难者的前夕。
破城——杀戮开始
南京正南的中华门城楼慵懒地躺在冬日惨淡的余晖中。几个玩鸟的人在城门前踱步,登城楼的游客三三两两。
这个当今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结构最复杂的内瓮城外侧灰白色墙砖上斑驳的弹孔仍清晰可见,城楼下的介绍牌上记载,上面的木质镝楼毁于日军战火。
1937年12月6日,侵华日军向南京发动全面进攻。中华门一带是“南京保卫战”战事最激烈的地方之一。13日,从这个曾经俯瞰世界最强帝国都城的城门,谷寿夫带领日本第六师团突入南京城,其他几个城门也相继失守。
86岁的常志强常常会想起日军入侵前平静的南京城。他家住在城南,父亲在白鹭洲开了一家小杂货店,母亲在家带孩子。“父亲话不多,但是非常孝顺;母亲手很巧,特别聪明,会做各种小鞋,人们跟她关系都特别好。”老人回忆说。
距离常志强家不远就是夫子庙,那里早在六朝时期就成了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常老还记得昔日的繁华。“杂技魔术马戏什么都有,还有拉洋片、说书的,有钱没钱都可以看。”他说,“每天二十四小时有卖小吃的,外国人也很多。”
1937年本是国民党政府定都南京整整十年,逢十大庆,市府大张旗鼓庆祝,举办各式展览。当年7月南京市发布的《民国二十五年度南京市户口统计报告》中显示,全市人口(并非只是城区)“计九十四万五千五百四十四人”。
随着战事的升级,从上海、芜湖、镇江等方面逃来的难民和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估计有10多万人涌入南京。而在国民政府决定迁都重庆后,机关、学校、企业等纷纷西迁,大量市民也随之迁徙。日本外务大臣广田弘毅1937年10月28日从东京发给驻中国北平森岛参事官的电报称:“南京市内公务员和军人眷属均已避难,人口剧减。据警察厅调查,现有人口53万余。”
常志强的父母带着他、他的姐姐还有五个弟弟逃到小王府园旁的内桥被拦下。“没有船了!”——看守内桥的国民党部队冲着一家人吼。
“当时天黑了,天又冷,小孩在大人背上冻得直抖。”常志强回忆说,“桥边有老百姓,我们就住到了老乡家里,准备明早天一亮就走。”
但第二天,正是12月13日。
著有《虚构的南京大屠杀》一书的日本学者田中正明称:“南京陷落的12月13日共有120名摄影师、报纸记者和杂志记者等所谓新闻界人士进城采访……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见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情景,没有一个见过屠杀场面。”
常志强的记忆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城里一片火海,到处冒烟。”他说,日本人通过一座残破的夫子庙,很快到了内桥。“他们见人就杀,用刺刀戳,用枪打。”
当时他藏身的地方有三十几个人。“有一个伯伯,个子很高,一下子抓住了日本人的刺刀,争取了时间,父亲让母亲带着孩子们从后面退。”常志强说。
退到最后一间屋子里,没有地方跑了。日本兵追了进来,用刀刺向他的母亲。姐姐过去护,也挨了一刀。几个弟弟也去护着母亲,就连三岁的孩子都哭着扑向日本兵,咬他、扯他、推他,喊着“不准戳我妈妈”。
“他们以前胆子小得很,连狗叫都怕,当时不知道怎么的,一次一次被刺倒又爬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坏蛋坏蛋’。”常老的声音这时有点儿颤抖。
他最小的弟弟还未断奶,穿着开裆裤,被母亲抱在怀里,后来掉在了地上,被日本兵用刺刀挑起来抛出去六七米远,落下就不动了。
当时不到10岁的常志强赶快伏在弟弟的身上保护他,随即昏了过去。等他醒来,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母亲身边去吃奶。
“母亲已经不能讲话,不住地掉泪。”他说。后来,来了一个30多岁的女人哭着找自己的丈夫,常志强才知道,原来和日本兵搏斗的伯伯就是她的丈夫,曾经是唱戏的武生,人已经没了。他哭着告诉那个阿姨,要不是那个伯伯,更多的人会被日本兵杀掉。
母亲和弟弟们断气后,他和幸存的姐姐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看到了父亲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叫也不应。他一推,父亲倒了,地上有一大滩血。
常志强无力给亲人料理后事。很久以后他才听说,亲人的遗体被就近埋在了小王府园后面的菜地里。当地收尸的人告诉他,有个小孩趴在死去的母亲身上吃奶,奶水、泪水、鼻涕结成小冰块,母子俩冻在一起,怎么也拉不开。
江边——枪声、血色、火光
13日的暴行只是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日本人以搜查中国士兵为名,带走了很多青壮年,在不同的地点展开集体屠杀。
南京城北长江边的草鞋峡是屠杀人数最多的地方,从1937年12月16日到18日,大约有五万人在那里遇难。
从南京市中心开车到草鞋峡不过半个小时,然而时隔多年,这里仍然是个比较偏僻荒凉的所在,只有一班公交车通过,这里甚至成了驾校的练习地。
一座白色的碑孤零零地立在幕府山脚下,黑色大理石已经有些褪色,白色边框有的也断了。地上撒着米,不知是祭奠遇难者还是喂鸟。冷雨中,没有人停下脚步。
碑正面刻着: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草鞋峡遇难同胞纪念碑。纪念碑的对面已经看不见江水,而是成了一家自来水厂。水厂的门卫赵金海告诉记者,碑的造型就像一颗子弹,高12.13米,每年12月13日都有人来这里献花。
今年82岁的段月萍是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创建者之一。她还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寻访幸存者时见到的一位名叫唐广普的老人,曾见证过草鞋峡的暴行。
“他那时候六十多岁,以前是教导总队的勤务兵,中气足得很。”段老回忆说。
77年前的18日凌晨四点,日军开始把关押在幕府山下营房里的被俘中国士兵和平民用布条捆绑起来。因为人数太多,这个工作到了下午才完成。随后日军让认路的俘虏带路,谎称送他们走。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