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叫╳╳╳。”张树梅说。
“那原来化验单上写的邓子琪呢?”
“那是她当时随便起的名字。”张树梅解答了我的疑问。
邓玉娇现在的名字中,有一个字含有“水”的形态。因为算命先生说她命里缺水。
“她信这个。”当年出事之前,邓玉娇去算过命。算命的人说她从17岁到22岁之间,会闯祸,但会有贵人相助。出事那年,她正好22岁。这看上去真的就是“天注定”。或者理性一些说,这是命运的不确定性。龙志当年在自己的稿子里,想表达这一层意思。他在文章一开始,用了两条线索。这两条毫不相关的线索,在某天产生了交集。“邓玉娇事件引起这么大波澜,可能就是因为太简单荒诞了,简单荒诞到大家不愿意相信。”龙志说。
案件尘埃落定之后,张树梅觉得邓玉娇在野三关很难待下去了。这里那么小,走在路上,大家都很容易碰上,难免尴尬。
野三关很小,主要的街道只有一条,几乎天天都会出现严重堵车。如同中国每一个角落一样,这里也大搞建设。高速公路和铁路通车了。宾馆比5年前多了许多。消费场所林立。5年前,和雄风宾馆竞争的另外一家宾馆叫“天上人间”。我当年还采访过那里的一位小姐,如今不知她身在何处。我也找不到那家“天上人间”了。有人告诉我,那家“皇朝国际”就是以前的“天上人间”啊。看来,如此张扬的一个名字得换换了。
当年,“美味嘉”餐馆的女老板亲眼看到邓贵大在自己的酒楼里喝了人生的最后一场酒。现在,“美味嘉”还在,只是换到了一个新地方,就在当年“天上人间”的旁边。
张树梅说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在野三关碰到过邓贵大的妻子邓爱芝。“她和她的孩子都是无辜的。”张树梅说。
这次我没有见到邓贵大的弟弟,我在5年前采访过他。他在路边经营一家修车铺,生活并不好过。
而邓玉娇案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黄德智,张树梅说,从来就没有在野三关见到过他。
在《天注定》里,也能找到一些黄德智的影子——两位去洗浴场所消费的公职人员之一。张树梅在电脑上把《天注定》看了,她认识王宝强、姜武、张嘉译——这些是电视剧里熟悉的面孔。她不认识赵涛。我观察到,她在看到电影里王宏伟往赵涛头上砸钞票的时候,目不转睛。“这是最刺激邓玉娇的。”张树梅说。电影里,赵涛跑出宾馆之后,打电话报了警。“邓玉娇当时是在宾馆里报的警。”当然,张树梅知道这是虚构的电影,她不会把这等同于现实,但也很难让她不去比较。
四
2009年之后,张树梅和谭支波在野三关镇买了一套房子,房子显得新而空旷。客厅上挂着一幅十字绣,其中有一个大大的“和”字。“这是邓玉娇绣的。”张树梅说。这些十字绣材料是妇联的人在邓玉娇住院治疗时送给她的。
案件了结后,邓玉娇在恩施中心医院住院七十多天,治疗抑郁症。“现在还会失眠,但是不吃药了。”邓玉娇说。
抑郁症也是邓玉娇老公家关心的事情,担心她脾气不好。
“现在的愿望是什么?”我问邓玉娇。
“好好带孩子。”邓玉娇说,“小孩一岁多了。”
北京,北三环边上的一座商场,我和龙志聊了一个上午,他的妻子和小孩在一旁玩耍。龙志现在已经不做调查记者了。“很累,感觉不断地在重复。”龙志现在的工作也并不轻松,网站的节奏跟报纸不一样,更快更密集。他给我看了头一天晚上上司发给他的信息,说了一些新闻报道的想法。我们聊天时,他回了很多工作的信息。这是星期六的早上。
采访结束的时候,龙志忽然问我结婚了没有,我说,没有。他说,结了婚,人又是另外一种状态了。
我在微信的朋友圈里,会看到孔璞发她小孩的信息。前两年,姚晨客串记者来采访记者,孔璞跟她聊的话题,主要就是在野三关的遭遇。孔璞还聊到了她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老公杨继斌到机场去接她时的情景。我当时在现场看到了两人相拥的一幕,真是令人感动。
两年前,我还在北京的地铁里遇到过一位参与邓玉娇事件的律师,跟他聊到了邓玉娇案。如今,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这件事情过去5年了,围绕着这件事情的人,里里外外都有了变化。所有的故事仿佛都是时间的故事。“邓玉娇”这个名字,成为了过去式,这个名字停留在了2009年的那场轩然大波里。
当初和我一起回访邓玉娇案的同事郑廷鑫,在那次回访之后,由记者转做了编辑。这次,我独自一人回访,从宜昌坐船去巴东。这是三峡的一段。时近端午,而且将路过屈原故里秭归。船行江上的时候,廷鑫发了陆游纪念屈原的一首诗给我,最后两句是:“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涛声似旧时。”
现代社会超出了陆游的想象,如今已是“高峡出平湖”的时代,连涛声都不似旧时了。
这世间发生的事情,最原本的形态是什么呢?一个人,一件事情,能在多大程度上被认识呢?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说过:“我们时代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是实体的丧失持续不停,无法挽回。”这在某种程度上解答或加深了我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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