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张树梅联系不上自己的父母,父母也联系不上她。包括记者,也打不通邓玉娇家人的电话。
“当时,我被要求换了电话卡,我现在还用着别人给的电话号码。”张树梅说。
这一回,我在野三关的一辆出租车上,才第一次见到了张树梅。开车的是她的丈夫(邓玉娇的继父,邓玉娇的亲生父亲好多年前已经去世)谭支波。这辆车主要跑野三关到宜昌的路线。当初,在邓玉娇事件闹大的时候。张树梅和谭志波向政府提出的一项条件是解决车辆运营路线的牌照。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拿到。获得解决的是邓玉娇的工作问题。邓玉娇现在工作的单位是政府当年安排的。
“她(邓玉娇)现在一个月的工资1300多块钱,去除一些费用,也就1000块钱。”张树梅说。
“但工作还是挺轻松的。”邓玉娇的外婆说。
我向张树梅提出,想见见邓玉娇。张树梅考虑了一下,打电话征求了邓玉娇的意见,邓玉娇通过电话跟我聊了聊。她的话语听上去挺疲惫,一直都是语气轻微而简短地回答我的问题。她强调的是,谢谢当初帮过她的人。
律师当时在的表现让从全国围涌而来的记者印象深刻。龙志将在场的记者列为三类:一类将律师当成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一类是瞎子摸象有闻必录;另一类则是独立调查后抽身事外,提出质疑和判断。
龙志的报道出来后,有律师和学者很不客气地批评了他,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平衡报道”很愚蠢。网民骂他的声音更是铺天盖地,有人干脆写信到报社,要求开除记者龙志。这一度困扰了他。“之前,我出去做调查报道,回来之后,一搜索,都是好话一片,这篇报道不同。”龙志说。
最让龙志难以接受的是,南都内部的讨论中,有同事说他的报道是南都10年里的一颗老鼠屎。这样的讨论态度,他断难接受。
龙志的报道,模仿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经典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的笔触。为了表述流畅,他做了许多技术化的处理。他一一跟我说了当时的信息源。这是一篇特稿,特稿经常被人提到的就是信息源的处理问题。懂特稿的明眼人,能够看出其中的信息源。也有记者为了保险起见,在文章的后边会逐个列出。
看到龙志报道的时候,张树梅也提出过疑问:这些信息是从哪来的。龙志是严谨的记者,他说了自己的看法,“有时候,母亲不一定完全懂自己的女儿。”
那段时间,邓玉娇的形象在不同群体的不同人眼里是不一样的,比如网民、比如律师、比如记者,各不相同。
从记者的角度来说,呈现复杂性大概是最重要也是最可行的。“想呈现复杂性,记者的心态得简单一些。”龙志是那种在公共场合发表意见不多的人。他有微博,但极少发。他不是热衷于通过社交媒体展现行动力的人。更接近事实——这大概才是他想做的。
他比较同意巴东县公安局局长杨立勇的话,这是一起简单明了的刑事命案。“但要认识到这点,似乎很难,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人们总习惯于遵从生活的经验,又夹杂着种种社会矛盾、积弊,用来解读当下中国发生的事,至此,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邓玉娇。四川大竹、贵州瓮安皆如此,邓玉娇案更是很好的佐证,无一不是裹挟着民意汹涌而来。对于中国媒体而言,民意是一杆秤,它度量着媒体的善恶优劣。但作为一个经历过此事的记者,我脑袋里总浮现一个假设:假如民意是错误的,是矫枉过正的,媒体该如何适从?”
龙志思考了当下语境中媒体有时要面对的共同困惑:是坚持立场,还是顺应民意?
三
邓玉娇案的采访本来是龙志在南都的其他同事去做的,因为有别的采访,在广州中山立交下的一家餐馆,龙志接下了同事转来的活。他觉得这是一件轻松的事,看上去就是中国传统戏剧中民女反抗胥吏欺凌的题材。
飞往恩施的时候,他带着当天的《南方都市报》,上面刊登有一篇社论——《女工受辱自卫,与抑郁何关》。他当时是想用这篇社论的立场去接近受访者,后来发现,实际情况跟原来想的并不一样。
改变看法的一个点是他在邓玉娇的网络空间里发现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家人身处风景区中。这张照片的取名含有脏话。
从这张照片开始,龙志进入了邓玉娇和她的伙伴们的世界。龙志将她们定义为:典型的小镇姑娘。龙志想起了贾樟柯的电影《小武》。“在我们生活的周围,总有‘小武’们的身影,他们年轻气盛,行事张狂,带着痞气,游荡在法律的边缘。在我老家,这类人很有可能被称为‘混混’。”
龙志意识到邓玉娇的形象被误读。他问过邓玉娇的一个朋友,怎么看邓玉娇这件事?她说,“她不想做烈女,如果她还能回归正常,她会说,我只想保护自己。”龙志把这句话写在了报道的结尾。
纷纷扰扰之中,邓玉娇案迅速在巴东法院开庭了。
邓玉娇的爷爷邓正来是此法院退休的法官。
“她爷爷在2012年去世了。”张树梅对我说,“当时接受记者的采访,都是她爷爷安排的。”
开庭的时候,龙志没能赶往现场,他当时在《南方都市报》的同事占才强专访到了邓玉娇。采访地点在邓正来家里,那里是法院宿舍。
邓正来去世了,张树梅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跟媒体的关系。“以前都是她爷爷管的,现在她嫁出去,可能要她老公说了算。”
邓玉娇在前年结婚成家。老公是恩施人,通过别人介绍认识。老公之前知道邓玉娇案,但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邓玉娇。不过,邓玉娇一开始就主动提了这件事情,她认为如果接受就交往,不接受就别交往了。
邓玉娇在判决之后改了名。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