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10分钟,一群孩子就抵达了永宁寨村和庄窠村的交界路口,遇见另一群在村口玩耍的同学。算上晓辉,一共12个孩子,都聚集在了永宁寨村委会前的空地上。
9岁的军军和晓辉同班,这个“成绩还不错”的男孩,平时还是班里值日组的组长,他的英语最近考了97分。他和晓辉的座位只隔一排。在教室门口贴着刻度的绿色卡通长颈鹿身高表上,两个孩子都“到鹿耳朵的位置”了。
在做笔录的时候,瘦小的军军,让刑警大队的警察们觉得“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他们都打,我也只能跟着打。”11个孩子里,超过半数都说出了类似的话。
那天下午,“怕自己不合群”的军军,混在一群孩子当中,朝着平日里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晓辉身上踹了几脚。不知是谁,把矮小的晓辉一把推倒,晓辉的脑袋一下子撞在了地面上。
“他家里没大人,打他也不怕。”一个孩子说着。
在数年前,晓辉的母亲就抛下了丈夫和儿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晓辉的父亲则常年在外地打工,好几个月才回村里一次。晓辉常年跟年迈的姥爷住着,至于他平时在村里是不是受孩子们欺负,家里人都“不清楚”,“没有听他说过”。
“或许是吓的,他不敢告诉家里。”父亲张千眼睛里布满血丝。事情发生后,他一度后悔得整宿睡不着觉,如果自己没有外出打工,甚至能早几天回来,或许就不是这个结局。
事实上,11个孩子中的大多数,都是跟晓辉一样的留守儿童,有的父母都在外面打工,有的只有双亲中的一个在外面。
读五年级的东东,领着跟自己同班的其他5个孩子打了晓辉,其中有4个都是留守儿童。剩下的那个,其父亲“前几个月刚从外面打工回来”。当地外出务工的村民,大多跟张千一样,在建筑工地做小工,还有一些在县城摆摊做小生意。他们的儿女都在柏树乡中心小学上学。
这个乡有20几个村,但每年只有三四个学生能考上大学。
“上完初中,成绩好的就上高中,不好的就混社会呗。”据一名当地干部说,近些年来,“年轻人的习气不如以前了”。许多十几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上学了,不好好种地,也不好好打工,而是“让家里养着”。
而那些“家里没大人”的孩子,“长期没人管,平时就在外面乱跑,被环境带坏了”,一个村民试图总结悲剧发生的原因。
但这些似乎都无法解释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
东东、军军,还有其他晓辉能叫上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孩子,就在永宁寨村委会前的空地,对着年龄最小的晓辉,你一拳,我一脚,有路过的村民看见,晓辉的头发被拽起来,头狠狠磕在地上。
最后,孩子们抬着晓辉,往村委会后面的玉米地去了。
打人的孩子们家里都已经大门紧锁,东东家的小卖部关了门,据说东东被送到了亲戚家
最终发现晓辉的地方,需要从玉米地再绕过一堵呈直角的土墙,周围都是树和杂草。晓辉身上盖着一件紫红色的校服,已经陷入昏迷。
两天后,他在医院里死去,死因是“颅脑损伤”。
7月,晓辉的尸体还安置在停尸房。11户人家里,那些在外打工的父母纷纷赶了回来,现在,这些孩子们总算“都不是留守儿童了”。
几个有手机的孩子,手机都被父母收了回去。电话打过去,一个语气紧张的母亲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其中庄窠村和永宁寨村里的那几家,这几天已经大门紧锁,连大人带小孩都不见了。柏树村里,东东家的小卖部也关了门,据说,东东也被送到了亲戚家。
几个孩子的QQ签名,出乎意料地相似,“兄弟在一起”、“兄弟一生一世”、“兄弟们再见了”、“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都没有参加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班主任老师解释说,学校正打算给他们安排补考。
“都是未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按照法律规定,我们不能把他们控制起来。”刑警大队的队长反复解释着自己的无奈。
“他们能知道自己错了吗?”一位村民皱着眉头嘟囔。当地县委宣传部的领导也感慨,该对这些孩子“加强道德教育和法制教育”。
张千觉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自己“不懂法律”,弄不明白为啥“打死人不用负责,那几个孩子都好好地回了家,该吃吃,该玩玩”。县政府安排了一名律师免费给他提供法律援助,但这位绝望的父亲,即使是听完律师的解释,也还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从儿子的田字格作业本上撕下来一页,列下11个孩子及其家长的名字。这张薄薄的纸,脆得好像稍微一用力就能戳破。张千攥着这张名单,坐到了村西口东东家的小卖部门前,但最后还是被其他村民劝了回来。
晓辉的几双鞋,还整整齐齐码在家里的墙根底下,张千只要看一眼就会红了眼眶,但他“不舍得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
“爸爸,我也很想爸爸,爸爸您几月几日回家呢?爸爸回家的时候给我买一些吃的,行吗?还有在(再)给我就买一瓶饮料,行吗?”
这是两个月前,晓辉给远在天津的张千发的短信。在那之后,这个不知怎么把手机弄丢了的孩子,再也没机会跟自己的父亲说一句话。
(文中未成年人晓辉、东东、军军均为化名)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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