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成长
尽管对兰越峰意见很大,但多位医院职工也认为,兰越峰其实很单纯。刚闹过矛盾,叫她去吃饭顺便做思想工作,她又会爽快地答应,并提议一家好吃的馆子。
这种单纯或许与她幼时的成长经历有关。
兰越峰1963年出生,童年正逢“文革”,“外面很乱”,除了去学校,几姐妹都被关在家里,不准出去玩,“出去玩是要打死的”。
一张方桌,4姐妹,一人一边低头学习,隔离外界的扰攘。兰越峰直至今天,还不太清楚自己的童年是不是“文革”时期。
家里并不贫穷,但父亲不允许女儿打扮,不准穿花裙子,不准留刘海,不准和同学玩,不能有自己的隐私,收到情书都要交给父亲看。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兰越峰1979年上大学。有一天,见到妹妹穿着花裙子回家,兰越峰十分惊讶:家里可以穿花裙子了?
上学的时候,一直有很多男孩子追求她,但父亲太严厉,她从未谈过一次恋爱。大学毕业后,何军写给她的情书,她也要藏起来。个子矮小,藏到衣柜上面,自己看不到,以为安全了,但对于父亲的身高,却是一目了然。
1982年毕业,分到农村医院,走入社会,兰越峰依然不谙世事。
给男病人插导尿管,别人都躲着走,兰越峰愿意上,因为“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有时还是晚上一个人值班时去忙这种工作。男性结扎手术,兰越峰也参与,看到睾丸很好奇,还伸手去捏。主刀医生又好气又好笑,喝斥她说:别动,动了会勃起,手术不好做!
遇到肺炎病人,要吸痰,兰越峰也上。那时没有吸痰机,全靠医生拿管子用嘴吸。“有时用力过猛,一整口痰吸进自己肚子里,好几天吃不下饭。”
这种单纯,随着年纪渐长,变成了直脾气。偶因小事,也会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必占上风而后止,面对医院领导,也从来是直言不讳。
她的嫂子评价她,“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越俎代庖
从医32年,兰越峰见过太多死亡。
还在农村医院时,凌家镇爆发“钩端螺旋体”疫情,100多名农民从田地里感染,先是感冒,突然咳血,最后肺部大出血,许多人最后都死掉了。一个小孩放学路上在河里洗了一下脚,很快就死了,兰越峰听着她死前还说:“妈妈,我不想死。”
10岁的小女孩,考试没考好,在田间自杀而亡,医生到场后,现场直接解剖,生命毫无尊严可言。
生命贱薄,但兰越峰从中学会了敬畏生命。她说自己从不浪费粮食,在农村工作3年,她知道,“粮食有时是农民用生命换回来的”。
她一直厌恶学医,但后来不断救活人命,才理解其中意义。一个名叫张燕的3岁小女孩,拉肚子到脱水,输液输不进去,医生已经放弃抢救。兰越峰临时想到从鼻子里插管进去输液,姑且一试,救了过来。不到20岁的兰越峰成了“干妈”,小张燕的父母送来鸭子作为谢礼。
这让兰越峰感触颇多:一点一滴的技术差异,都可能决定患者的生死。为此她不断读书。“别人说我爱学习,错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学习,我只是觉得多学一点可以救命。”
这些经历烙在心头,如果认定出现“过度医疗”,她就会“看不下去”。“比如,一个卵巢囊肿或者子宫肌瘤,不加观察,随便就做手术切除,一切除可能就影响生育功能。其实,如果是生理性的,观察半年可能就好了。”
“看不下去”,她就越俎代庖地插手。从医经历中,兰越峰干过内科、儿科、妇科、外科,其中心内科尤其擅长,曾跟一批全国名医共事。所以当2009年5月搅黄手术,医院批评她一个辅助诊断的B超医生没资格下结论时,她不服气。
2009年9月,一名叫彭竹的27岁未婚姑娘被送入医院内科,已经失血性休克,因为未婚,医生找不到病因。殷鉴未远,兰越峰再次插手,果断诊断为宫外孕,迅速转到妇科做手术,救回一命。
当天的日记里,她记录了当时的心理挣扎,她的正确诊断衬托出同事的误诊,“又得罪人了”。最后她写道:“只要彭竹活下来,享受美好生活,也值了。”
被放大的“拉锯战”
早在第一次接触媒体之前,兰越峰就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本子里记载着她多年来在医院见过的“过度医疗”现象以及医院创收指向。
日记里,最骇人听闻的内容是,癌症患者明明已经到了晚期,已无生存可能,医生为了练手,还要给他做穿刺。“那种痛苦,让人发抖,这就是证据。”她说。
在这场与医院的拉锯战中,兰越峰一个病怏怏的人,意志力被激发,越战越勇,百病全消,精神抖擞。
现在她没什么收入,她说离婚时何军没有留给她一分钱现金;待岗只能领2400元的国家工资,扣掉三险一金,只剩下1600元左右,还要支付房贷,有一个月同事帮她查,卡里只有4元钱。
她现在一天只花3元钱,每周买5元钱的肉,分成5份,一天吃一份,周末不吃肉,市民、老同事有时会送一点肉给她。原有的病痛消失了,但蔬菜、咸菜吃多了,开始脚肿,还抽筋。兰越峰说,作为医生,正好体会一下营养不良是什么样子。理一次发要20元,她就自己动手剪。
她哭过,自杀过,现在尽量不哭,也不再自杀。她说,水越搅越浑,她的斗志就愈燃愈炽。
事情太复杂,兰越峰的形象也被双面化。不过,即便她也被证实有个人利益诉求,或者叙述存在细节上的失实,支持者也认为这并不重要—当人们对医疗行业疑虑正深之时,兰越峰以一个内部人士的身份出现了,讲述其中的暗处,并告诉你现实比你所了解的更严峻。兰越峰事件,被寄望成为医疗体制彻底改革的“敲门砖”。
被放大了,这让兰越峰和医院,事实上都已骑虎难下。解决的契机多次出现,但兰越峰对“平反”、“恢复名誉”这种“虚拟价值”的执拗,使得双方总是无法最终走到一起,她认为这一诉求不能砍掉,因为“事关尊严”。
4月16日,成为“走廊医生”的第760天,与兰越峰通电话。她思维敏捷、逻辑清晰,和她在微博上呈现的语句混乱截然相反。面对记者相劝,兰越峰仍然说,短期恐怕难以有一个结果。
她依旧想象着一个画面:某一天,会遇到一个青天一样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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