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医院时,焦秀清总是闭着眼睛不说话。留观室里的其他病人都有家属陪伴,身上插着输液管或者治疗仪,只有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她让靠近的护士走开,然后闭着眼睛说:“我的儿啊。”
她的儿子并不知道她被送到医院里。直到警察找到清河小儿子家里,他才知道被自己拒绝的母亲并没有回到哥哥家。当天晚上,他跟着警察去医院看了母亲,喂她喝了点水,也没说什么话。小儿子说,父母50多年前就离婚了,那时他才两岁,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和母亲并没什么感情。
他再次拒绝将母亲接回家,除非先解决和哥哥的纠纷。他留下自己和哥哥的电话后离开了。
焦秀清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护工喂她吃猪肉大葱馅儿饺子,她满足地自言自语,“多福气!”有时,她夜里会梦见二儿子。一天晚上,她突然大喊起来,冲着一个输液的病人叫儿子的名字,直到护士把那位病人拉到她床前,让她仔细看看,焦秀清才恢复了平静。
尽管50多年前就和丈夫离了婚,但她和孩子之间一直有联系。年轻时,她帮人裁衣服、做保姆挣钱;老了,她帮儿子带过孙子。别人问她到底有几个孩子,她举起干枯的手指认真地数起来,“我想想,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想起来苦啊,一言难尽”,她没有再数下去。
在这样的年龄,焦秀清已经忘了很多事,比如自己的年龄,但她记得有个当兵的孙子生得黑乎乎的大个子,有个孙女画画特别好,尽管他们很少来看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她过年连饺子都懒得包,因为也没什么人来,“惯了,我这几十年都是这样”。
连外人都看得出来,这个老人实际很孤独。住在二儿子家时,夜里睡觉她总摸着儿子的胳膊,有时还在梦里喊出前夫的名字。记者采访过了探视时间被要求离开时,她小声抗议:“这儿说话没事、没事的。”最后还用仅能活动的左手攥紧陌生人的手说:“下午再来。”
焦秀清的事情被媒体报道后,卫生局、民政局、维稳办、派出所等部门都在想办法协调。石景山区卫生局考虑,老人总待在急诊室不是事,既占用公共医疗资源,又容易传染呼吸道疾病,最后用一辆救护车把她送到西五环外的护理院。
临上救护车前,一位工作人员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挺好的”。再问她孩子们呢,她说:“孩子们都挺忙,孩子都挺好的。”
“她都知道,但她不说孩子不好,挺要面子的。”这位工作人员说。即使住在二儿子家的日子里,这个要强的老人也想从床上一点点蹭下来,自己去上厕所。
就在人们为焦秀清忙活的时候,她的孩子还不知道母亲转院的事。从记者这里得到消息后,小儿子推托,护理院太远,自己吃低保没法去看;老人的另一个儿子接到记者电话后,不耐烦地说:“爱住多长时间多长时间,你告诉他,这钱他(二儿子)自己花!”
当记者问为什么不能先把老人接出来再解决矛盾时,他在电话里说:“那要我说,接到你家合适。”
母亲入院两天后,一直消失的二儿子终于出现了。他说,看到记者发来的短信,才知道母亲被救护车送医院了。母亲转院第二天,他带着妻子以及此前一直帮忙照顾母亲的小姨子,一路打听着去西五环外寻找母亲住的护理院。
躺在床上的焦秀清先看见了儿媳的妹妹,“你让我看看正面……”她歪着头说,“哎呀,你找着我了!”她哭了出来。
二儿子说他心里一直很纠结,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他觉得签署的那份协议不公平,想走法律途径解决。他和妻子身体都不好,送走母亲,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可现在把母亲接回来,兄弟姐妹又会觉得他好欺负。
记者问他:“如果那天晚上你在家,会不给母亲开门?”二儿子沉默了一下,“我觉得不会”,说完他的眼睛湿了。
焦秀清的心情倒是变好了。二儿子离开后,她跟别人聊几句天儿,就仰着头、眨着眼睛说:“我这、我这儿住不长了,明天就走,儿子媳妇明天来接。”护工逗她:“你跟他们说住这儿,好不好?”“住这儿?”她声音大了,“住医院可不行,多乱啊。”
她说不清到底回的是清河的家还是石景山的家。到了第二天晚上,她还是睡在护理员的病房里。
事实上,接走她的还是一辆救护车。由于焦秀清的户口在海淀区,11月18日上午,她被送往位于唐家岭的海淀区救助管理站。
这一天距离她离家整整一个星期了,她已经换了三个地方,可还是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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