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住在这座城市里,根本无所谓什么节日,大鹏一直这么安慰自己。2012年的中秋节,大鹏所在的公司里发了月饼和去年一样,只发了一块。大鹏有一点心酸,不过还是把这一块月饼吃了,权当下午茶,他还记得是枣泥馅。来北京的三四年里,他吃得最好的一顿饭是去年冬天别人请的,298元的自助料理,有蟹腿,有牛舌,“好多肉啊,我连着吃了六个蟹腿!”
比起北京,大鹏似乎更怀念在上海的生活,五年前,在距离上海金融中心陆家嘴两三站的地方,一间房子一千多,小区幽绿安静,楼下就是24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有一条街,许多裁缝用缝纫机做衣服,他现在穿的黄衬衣还是出自一个老裁缝之手,总共花了一百多块钱,穿了这么久,洗了那么多次,衬衣还没怎么变,穿出去总还是像个样子的。现在,上海的房价也像潮水一样猛涨,他是想也不敢想了。
在外人眼中,这个小区光鲜亮丽,楼宇气派,几乎就是房地产广告上中产阶级的样板生活,有孩子和母亲脸上的微笑,有菊花和银杏叶的美丽,但你只要把目光放在小区的巷子里,沿着小运河浑浊的河水,你就能看到两旁那些杂乱的房屋,冒着蒸汽飘散着呛辣味和下水道味的小吃店,收破烂和卖水果的三轮车拥在路上,嘈杂凌乱。小区对面就是那些收破烂的人全家居住的地方,错落低矮的平房前,除了堆着各色饮料瓶和纸箱,还挂着长长短短的尿布和床单被罩。寒风中,这样的栖身之所,似乎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大鹏几乎不看这些,总是逃跑般钻进自己的小窝。
和英子一样,大鹏最怕的也是起火。电线和网线在三楼和二楼的楼梯处纠结成毛线团一般,大约房东也是很紧张的,大鹏住进来的时候,房东就一再说,除了电脑,不能用大功率电器。可是有一次房间里突然停电了,整个大楼都有电,只有这套房子停电。当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房东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过去,最后才查出,是三楼的饮水机漏电跳闸的。大鹏知道后,吓得大半夜都睡不着,那个饮水机原本一直在他门前放着,“幸好我从来没有用过。”
过了一段时间,为了省下早餐钱,他在网站上花一百多块钱买了煮蛋器,偷偷地在早晨插一会,“可能没有人在用电器了吧。”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楼下的英子晚上回来在卫生间洗鸡蛋,原来也在煮蛋!有个美女编辑在洗西红柿,原来要偷偷地煮方便面!
每天,每天,门打开,门关上,除了租客不停在换,其他的还是老样子。三楼的卫生间门把手一拽就掉下来砸到人头上,二楼的马桶到现在还是一地的水,进去上厕所总是会把鞋子和裤脚弄湿,脚底下一直是易燃的化纤垫子,房东一再说屋子里不许抽烟,厕所里还是常出现烟头,洗衣机一转起来就咣咣乱响,还有,他还是谁也不认识除了房东。大鹏一直好奇,女房东为什么总是在这里,作为二手房东,来自外地的女房东每天上午给三层楼的过道拖地,倒垃圾,打扫浴室和卫生间。慢慢他才发现,原来,女房东也住在这里!而且住的是没有窗户的房间,她和女儿、丈夫都住在这里!女房东为了多赚点钱,已经把有窗户的房间尽量推荐给房客住。
离开的那一天
大鹏的同事建议他干脆搬到房山,寻找一个更便宜更安全的住处,北京的地铁线将延伸到那里。房山,距离北京三环大约30多公里。现在地铁还没有通,那意味着大鹏每天早上四五点就得起床,花三四个小时在公交和地铁上,打着瞌睡上班,晚上6点下班后,10点11点左右到家,每天睡不到六个小时。在地铁和公交上,被挤得摊在玻璃上成为肉饼那样的噩梦又回来了。
十年间,北京的地铁从只有两条线已经发展到15条,2011年北京市的暂住人口达到了825.8万人,但是比2010年减少了60万人北京市统计局公布的这个数字,是北京市有分区县数据以来,暂住人口出现的首次下降。越来越高的居住成本,让有些人永远离开了这座城市。大鹏今年29岁了,他也曾想过回老家沈阳,可是春节在家呆几天就让他发现,他回不去了他想念北京,想念拥挤的地铁和公交,想念地沟油,想念煎饼,想念有关北京生活的一切“我心里还有一点点希望。”
大鹏已经五年没谈过恋爱了他曾经梦想的生活,“只要有个心爱的人,其实只要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不至于吃不上饭,只要生活能有希望就行。早上一起起床,一起洗漱,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做饭,吃完饭我刷碗,然后一起看电视,一起睡觉……”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有一个住处。
前一阵大鹏隔壁住着一个小伙子,有一次屋子敞开着,大鹏看见他的衣柜里根本就没有冬天的衣服,就是空的!所有的衣服,他都是穿在身上的,也没有换的衣服。看见那个人,大鹏不禁伤感起来:“我们都差不多,金钱,地位,人脉……我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青春都没有了。”
一周前,大鹏因为带一个老乡回来暂住,被女房东斥责说费水费电,两个人吵了起来,甚至闹到了派出所。带着一肚子气,大鹏终于下决心自己租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单间,离开这个被隔成38间的“蜂巢”,“哪一天真的起火的话,我怕是跑不出来的。”他找到了立水桥的临时住处,然后准备搬家。
最后离开的那一天,大鹏回那栋大厦取行李,另一个的男孩也走进来。电梯上升的隆隆声里,大鹏看了看,认出这个人是与自己相邻半年的邻居,尽管大鹏鼓足勇气想说点什么,至少有个象征性的告别,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想起来,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从来没有。一直到电梯到达顶层,门开的一刹那,大鹏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周六的房间还是安安静静,人们一声不吭,三楼的一个男孩擦身而过,去阳台上扛回被淋湿的被子北京正在下大雨,明天还要下雪,冬天已经来临,他终于要离开了这个让他做噩梦的地方,正收拾东西,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的门前,“我来看房子。”
那时候他正在收拾家乐福打折时排队买的生鸡蛋,一盒12个,八块二毛钱,已经快要过期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进背包最上面的夹层里。
“哦……不错,这里有阳光,”他指指那扇窗户,女孩茫然地看着他,那是一扇外部被封死的小小的窗,一扇朝东的望不见星斗的窗,不过是一张报纸大小大鹏曾无数次趴在那里打量夜色下繁华的城市,还有闪耀着波光的紫竹院湖水当火灾骤然来临,它甚至不足以让他逃生此时,窗外一片灰蒙蒙的阴郁,北京三环上的车流一如往昔川流不息。
(文中大鹏、卓娅和英子均为化名)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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