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方法用到汉语上面就不行了。学完三年的汉语之后,我还没有读过一本中文小说。我发现要读真是太难了,慢得要命,而且没有收获感。报纸也一样,仍然令人望而却步,读一篇文章,每十个字就得用词典查一个字。扫描人民日报第一版面时,不能完全读懂单个标题也是常见的事。就在那时,有人建议我读《红楼梦》,还给了我一套精美的三卷版。我只有笑了。那套书至今仍然摆在我的书架上,犹如一个胖胖的佛爷,只有前二十页左右填满了各种潦草写下的定义和问号,其余的书页崭新——未被开垦过的处女地。学了汉语六年之后,我的程度是依然无法在没有英文翻译对照的陪伴参考下阅读此书。(说“阅读此书”,我的意思是“为享受而读”。假如有谁用枪指着我的脑袋,再把一本词典塞进我的手里,我也能这本书看完吧。)
汉语书写系统的另一个荒谬在于有繁体和简体两套文字(幸好部分字是相同的——天降慈悲!)繁体仍然在台湾和香港使用,而中华人民共和国在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采用了简体。任何学汉语的外国学生多少都得被迫熟悉两套文字。
(二)因为汉语没有使用字母的常识
想象一下一个普通中国成年人决定要学英语。需要什么样的技巧来掌握其书写系统?很容易:26个字母。(当然了,大小写,加上手写体和几个变体。外加一些引号,撇号,顿号,括号,等等,——所有这些汉语书写系统里也有)这些字母怎么写?从左到右,以空白来区分单词。暂时撇开拼写和用这些字母造词的问题,这个学英语的中国人需要多少时间来掌握英语书写系统的组成部分?大概一两天左右。
再来看一个决定学汉语的美国本科生。此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掌握汉语书写系统?没有任何与字母产生对应的东西,尽管有各种反复出现的组成汉字的部分。有多少这样的组成部分呢?别问了,回答是无法令人满足的一团乱麻。那取决于你怎样定义“组成部分”(笔画?偏旁部首?),外加很多其它冗长的细节。可以说,这个数字相当大,大大超过26个罗马字母。那么这些组成部分怎样组成汉字呢?一些在另一些的左边,一些在另一些的右边,在其它的周围,在其它的里面——几乎任何情况都是可能的。而在这一安排空间的过程中,这些组成部分或被压扁,被拉伸,截短和扭曲以便塞进所有汉字必须能放进去的统一的方块空间里。换一句话说,汉字的组成部分在两维空间里排放,而不像字母文字那样在一维空间里排放。
好吧,暂时先不去管雅致精美的问题,一个学习汉语书写系统的西方人在遇到一个新字时,要多长时间才能学到怎样运笔以写出一个与该字大体一致的字来呢?仍然是很难说,但是我估计一般的学生需苦练几个月才能掌握基本技巧。如果人苯一点,在美术班里从来成绩不太好,那可能要一年。相比之下,他们的学英语的中国同行在学英语手写体时已把他们远远抛在后面,可以腾出时间来阅读了。
我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大新闻了;字母的确是学起来像微风般轻松。我知道一些学英语的中国人,几年之后其手写体几乎与普通美国人没啥区别。反过来,很少有美国人能够最终写出接近于超过中国三年级学生笨拙的字体的自然中国书法体来。如果汉语在其它方面没有难度可言的话,那么仅仅是学写字这一点就足以让其进入难学语言的恶棍陈列馆了。
(三)因为汉语书写系统不够语音化
记住如此之多汉字又是一个怎样艰巨的任务呢?假设一个中国人刚好在前一天学了英语“总统”[president]一词,现在想要凭借记忆把它写出来。怎么开始?任何一个学了一、两年英语的人都能有很多虽然并不十全十美的点子和拼写的简单规则来一路帮助自己。这个词只可能用pr开头,之后通过视觉记忆帮忙猜想一下(会不会有个z呢?我想,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个不寻常的词,我当初就可能有印象。肯定是个s...)应该就可以写出一个很接近正确答案的词来。
想象你是一个汉语学习者,在前一天遇到了中文单词“总统zǒngtǒng”,现在想把它写出来。你通过什么样的过程来调出这个词呢?好,很常见的情况是你完全忘了[其书写形式],忘得一干二净,其程度在你一生中是少见的。你可以反复诵读这个词,多少遍都可以;那声音却不能给你提供这个词是怎么写的一点线索。当你学了更多的一些汉字后,对更多的语音组成部分有所了解,你可能会好一些。(“zǒng是一些其它汉字的语音组成部分,对吧?song?zeng?Oh yeah, cōngmíng 聪明的cōng里面有一个总”)当然,一些汉字中的语音部分比其它汉字的语音部分要更明显,可是很多汉字,包括一些出现频率很高的汉字,却完全不能提供其发音的线索。
所有这些说明中文和英文相比不够语音化。(英语,转而言之,语音化程度又比不上诸如德语或西班牙语这样的语言。)有些不在这个领域的人倾向于认为中文完全不语音化,这也不是事实,不过一个智力完美的初学学生可以学了几个月都体会不到这一事实。
这意味着通常情况下你就彻底忘了一个汉字怎么写。如果在偏旁部首里没有明显的语义线索,该汉字也没有可提供帮助的语音组成部分,你就完全“沉”了。而且不管你的母语是不是汉语你都沉了;和流行的神话相反,中国人并非天生就有记忆不规则的弯来扭去符号的能力。事实上,一个最能使学汉语的外国学生感到满足的经历就是看到一个母语是汉语的人如何在被要求写出某些相对常见的单词时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形。看到一个说母语的人经历的困难和你每天经历的完全相同,你产生了自己想法被证实的强烈感觉并因此而十分释然。这是如此另人满足的一种经历,事实上我还真保留了一个清单,上面记录的都是我亲眼目睹了中国人忘了怎样写的汉字。(我知道这有点病态)我见过文化程度相当高的中国人忘了怎样写一些像 “罐头盒”,“膝盖”,“螺丝刀”,“喀嚓”(比如打响指),“肘子”,“姜”,“垫子”,“鞭炮”,等等。而我说的“忘了”,是指他们往往甚至不能在纸上写下第一笔来。你能想象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母语为英语的人彻底忘了怎么写knee或是tin can这样的词吗?或者甚至忘了写像scabbard或ragamuffin这样很少见的词吗?
我曾有一次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正式午餐上和三个博士生在一起,全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其中一个来自香港)。我那天正好感冒了,要写张便条给一个朋友取消当天的约会。我发现忘了怎么写“打喷嚔”三个字,于是就向这三位朋友请教。令我吃惊的是,所有三人都只是困窘尴尬地耸肩,没一个人能够正确地写出这汉字来。要知道,北京大学可是通常被视为“中国的哈佛”啊。你能想象哈佛的三个英语博士生忘了怎么写英语单词“sneeze”吗??然而像这样的状况在中国绝不罕见。英语简直就是要比汉语易记易写不知多少倍。无论一个单词的出现频率有多低,无论这个词的拼写有多不正规,母语为英语的人总是能够写出个大概来,仅仅就是因为发音和拼写之间有某种关联。一个人可能会忘记abracadabra一词中间有没有连接号,或者把rhinoceros的后面几个字母写错,但是即便是拼写能力最糟糕的人也能对任何一个词给出一个合理的猜测。相比之下,通常即便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中国人也会两手抓空无可奈何而求助于同一屋里的其他人写出一个具体的容易被忘记的词。
举个平凡的例子来说明语音型书写系统的优越性——我曾经在法国遇到的一次语言经历。(此处我再次把法语作为我的标准“易学”外语。)在巴黎时一天早上我醒来,打开收音机,听到广告里的一个词amortisseur被重复了好几遍。“什么是amortisseur?”我问自己,但因为要赶赴一个预约面谈,匆匆离开公寓前我忘了查词典找这个词。几小时之后当我沿街步行时,我在一个广告牌上看到了AMORTISSEUR——当天早上我听到的那个词。在广告牌上那个词的下方是一张减震器的图片。啊哈!amortisseur就是“减震器”。快速而又毫不费力地,我学到了一个新词,一切都因为当我在阅读广告牌那个词时,构成在我脑海里的声音和我当天早上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一样——一个声音强化了另一个。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又好几次看见那个词,看到一次就能重复发那个音一次——"a-mor-tis-seur"。没多久我就能把这个词轻易地再现出来,而学习外语的这一过程开始显得没那么另人畏惧了。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