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此时无论是药家夫妇还是张显,所做的一切已经无济于事。6天后,药家鑫被执行死刑。
6月18日,西安下起雨,死去7个多月的张妙终于下葬。在张显的操持下,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如期举行:80个花圈,花费近两万元。在葬礼上,张显情绪激昂地高喊:“这是一场被全国人民关注的葬礼。”张妙的灵堂内,摆放着他亲手写的标语:“西方普世派滚出中国”、“中国人民万岁万岁万万岁”。
葬礼前,他嘱咐村民,如果药家父母过来,“要以礼相待”。在张妙遗像对面,张显挂上了一张药家鑫的侧面照片,他吩咐人拿点贡品摆上,自己还亲自点上了两根蜡烛。
摆蜡烛时,几个村民骂骂咧咧,问干嘛还供着药家鑫?对此,张显对《中国周刊》记者解释道,葬礼前夜,他看报纸里写,美国的一起校园枪击案后,人们也为凶手献上了献花。他觉得这么做,“很有人性”。
只是,整件事情的发展与结局,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内心情感和能力范围。在后来与药庆卫的一次谈话中,张显也坦白道:“(那时)我鬼迷心窍了,做得过火了,很多东西已经不是咱俩的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
困局
这一年多来,张显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的亢奋紧张,兰和和马延明都表露过同样的看法:某一天,张显的神经会一下断掉。但直到现在,在外人看来,张显仍旧斗志昂扬。马延明也感叹:“这个人太有韧性了。正常人早成神经病了。”
不过,也曾有人看到,张显衣着邋遢,魂不守舍,对着一只流浪猫嘻嘻哈哈逗了半天。路上,一个陌生人开车路过,摇下车窗:“张老师,你辛苦了。”他立刻泪流满面。
的确,有很多事,张显也无能为力。一位残疾人曾给张显邮寄过1000块钱,委托他转给王辉,张显一糊涂搞错了,在微博上否认了此事。很快,网友公开汇款单――他成为说谎者。
“我冤枉网友了,错在我。”张显告诉《中国周刊》记者,“我跟他公开道歉过,让他来西安,我出机票钱,亲自带着他给王辉送钱。”对好心人捐给张妙的善款,张显的处理方式一直很谨慎,案件审理时,常有朋友托他给王辉送钱,他建议亲自送到王辉家,“当时第一笔网络捐款是二十多万,我觉得够了,王辉有手有脚,给多了,人就废了,他是一个文盲,不会管钱啊。”
可是,任何解释在网络一浪接一浪的质疑声中,都成为狡辩。随着媒体对药案的逐渐反思,尤其是药庆卫在网上公布了张显“求饶”的录音后,人们也开始怀疑张显的人品,斥责和辱骂随之蜂拥而来,令人措手不及。
在“名誉侵权案”开庭后,张显也开始了反击。“我要打老药一个措手不及。” 在和一位朋友的通话中,张显说。
今年2月7日,张显发了一条微博,说要去药家讨债。后来,他又把这条微博删除。当天,他在药家所在的社区大门口和药庆卫家门上贴了三份布告,索要此前药庆卫承诺赠与他们后来又被他们退回的20万元。
第二天,王辉和张妙的父亲张平选还有张显,就找上了药家的门。
在围观的人群中,张显跳上跳下高声大喊:“这事和我无关。”转身要走,马延明追过去揪住了他的领子。王辉冲上来挥起拳头,两人扭打起来,身材矮小的张显刚想往人群外挤,随即被另一位围观的中年男人拽回,他有些尴尬,挣脱开,骂骂咧咧又冲了出去。
这段视频被人放到网上后,又掀起了一波高潮。无数网民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抨击甚至辱骂张显,舆论完全出现了“一边倒”的态势,这幕场景,张显也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的他,还是英雄。
现在,妻子拔掉了家里的网线,他只能窝在堆满了试卷、实验报告的办公室里不断敲着键盘,回击网上的攻击――这个虚拟的战场曾成就过他,如今,也同样在折磨着他。
“这间装着厚厚的防盗门和防盗窗的办公室就像监狱。”他说。他甚至有点失控地问《中国周刊》记者:“他们咋这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评判我,害我干嘛?我把他们的孩子杀了?”
愿望
3月西安,连绵阴雨,再过两个月,就到了春小麦的收割季节。宫子村还有张显家的几亩地,他留给周围的邻居免费种。进城太久,村里的人事张显早就不熟,要不是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新校区离宫子村不远,和弟弟一样,张显会七八年不回村子。出事后,弟弟责怪他,就两个字:“活该!”
受害人张妙的父亲张平选还呆在村里,官司后,他的满腹委屈总是以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代替。对农村人来说,生老病死是常态,他能接受。采访当天的下午五点,他去村口接二女儿的孩子。男孩刚放学,下了校车,张平选远远望着,笑了。村口站着一些妇女,议论声隐约飘来:“……这家人不地道,让人家娃死了,现在又去要钱。”
药庆卫许久不露面了,他在医院照顾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妻子,自从儿子死后,妻子每日以十字绣打发时间,床头摆着安眠药,为避免更多干扰,心脏不好的男主人选择沉默。这个家庭仍旧保留三口之家的痕迹:药家鑫的被子春天换薄的,冬天换厚的,厕所里,三个牙杯摆得整整齐齐,药家鑫的牙杯是卡通的。阳台上,种着孩子最喜欢的朝天椒。
即使将张显告上法庭,药庆卫也没跟旁人流露过对张显的憎恨,他称张显为“张老师”,有时气急了才直呼其名。
在张平选和王辉去药家索取20万元赔偿后,一个网友起诉张显追讨去年1000元的捐款,又一场官司在等待张显,可想而知,漫长的庭审过程和网络上无休止的口水战,会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没有一个赢家,没有一个最后能笑着的人。律师许涛说:“情绪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没有找到平衡点,也许很多年后,我们才能冷静反思和看清这件事。”
有人这样问张显,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到2011年的那个春节,如果他可以预料到随后发生的一切,还会选择帮王辉吗?
“会,为啥不会?一个人要爱憎分明。那些骂我的人,有些是因为误解,他的内心深处都是善良的。”张显说。
现在,张显心里甚至还有这样一个愿望:“能有那么一天,张平选、王辉、药庆卫三家人,能坐在一起喝茶,把这事说开了。药庆卫也没了儿子,以后有需要,我可以让王辉去帮忙啊!”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