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止挖长城墙脚遭报复
张鹤珊一路上带着一把镰刀和一小瓶二锅头,这是他巡视长城的标准行头。他说,一个人爬山的时候,喝酒可以解闷,不仅如此,北方冬天寒风刺骨,有了酒才能暖身子。镰刀除了能铲去长城上的荆棘,也是防身所用。
城子峪一带山势陡峭,常常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缓坡,易守难攻,戚继光在《呈修各路边墙》一文中曾这么写道:“蓟镇十区,边寨山林阴翳,川河深隘,胡马大队难行,防御似易得力。”以今天的眼光看来,这过去的边防要塞,实在风景壮美。
不过,这风景对张鹤珊来说,却是三分浪漫,七分风险。
回到十几二十年前,抚宁一带的农民常靠挖野蝎子和草药贴补家用。张鹤珊从不让人在长城脚下挖,得罪了不少人。记得有一次,有两人撬长城砖挖蝎子,让张鹤珊看见,两人非但不停止,还出言不逊,张鹤珊走到跟前想要制止他们,没想到被事先设好的铁丝套给刮伤了脚。原来两人是布好了局,故意让他往里钻。
他不仅要防着伺机报复的人,还得小心山里的野生动物。
在女儿3岁的时候,他听说一块丢失的长城碑可能在树林子里,于是四处寻找,没想到一抬头看见树上挂着一条足有碗口粗的大蛇,慌乱之中,他退后时又撞到了马蜂窝,受了惊吓的马蜂都往他脸上飞,他不知被咬了多少下,整个脸都肿胀起来,等到趔趔趄趄走回家,女儿竟然不认得他,以为是乞丐上门。
类似的故事,在张鹤珊脑子里装着许多。直到今天,长城保护已经说了好多年,要每个人真正认可,并非易事。
他说,经常遇到驴友在长城上随地扔垃圾、刻字,上前制止没少发生言语冲突。这时候,他只好想办法化解冲突,比如有一次给一个不服气的大学生讲了一个长城的传说,说完了问他,“你看,你还舍得在这长城上刻字吗?”对方最后听从了他的劝阻。
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看护长城并不能为家里带来什么收入,相反因为耽误了他给家里干活分忧的时间,没少受妻子埋怨,有一次,卖掉了家里能卖的作物,也还差200块钱给儿子女儿交学费,他走东家串西家,家家都因为曾经被他阻止在长城上挖东西而不肯相助,最后总算有一个乡亲帮忙,才解了燃眉之急。
做有心人记录长城故事
10月19日,张鹤珊走在长城的峭壁边,常常背着手,嘴里哼着上世纪80年代流行的电视剧主题歌,好似闲庭信步。不过,他心里装的都是沉甸甸的东西。
天津财经大学旅游系教授谢芳说,张鹤珊曾经跟她提起有关资料上记载的某段长城城墙宽度不对,6米多的墙被写成了3米多,后来她和张鹤珊去了现场,发现真是6米多,张鹤珊说他天天爬,能不知道吗。
教授有意考考这位农民,发现只要有关长城的问题,他能都说出些门道,还能立即把相关的书找出来,一时半会还真难不倒他。
张鹤珊身上有着一股中国农民普遍的执着劲,不过这都用在长城上了。他家里长城百科全书和各种地方志堆了好几箱子,书里很多地方都做了笔记。张鹤珊说:“我现在不仅要做长城的保护,还要研究长城。”
有一件事对他影响至深。1978年,他领着《抚宁文艺》杂志的一位老编辑去看长城上一块倒了的碑,老编辑告诉他,碑上的字尤其重要,那是长城的历史,碑要保护好,不能丢了。“我心想好几百斤重的一块碑还能丢了?没想到1980年它就真的丢了。”
后来,张鹤珊在巡山时要是遇上倒在地上的碑啊、石刻啊什么的,就想方设法找人抬回家,有的捐了博物馆,还有的就在家里放着,现在他家的老宅门前还放着一尊石狮,就是生怕哪天又没影没踪了。
有句话说“长城年久故事多,块块砖石有传说”,张鹤珊对民间的这些“瞎话儿”(故事)留了个心眼儿,他自己好写文章,把这些故事都一个个记下来。有一天,有一个叫威廉・林赛(William Lindesay)的英国人到了他家,知道他收集整理的这些民间传说,便四处替他筹钱出版。林赛同样热衷于保护长城,带动许多人自发在长城上捡拾垃圾,清洁长城。2009年,张鹤珊的《长城民间传说》得以出版,收录了20多个故事。
张鹤珊记得在他小的时候,每到清明节前两日,家家户户都要参加“逛楼”仪式,各家各户都汇集在空地上,分别祭拜戚继光和祖宗,然后在各自祖宗守护的敌楼里,摆上祭品,给小孩兜里装上桃仁和黑豆,意为避邪,这时各家便开始在长城的敌楼上串门,聊聊家长里短。
过去,张鹤珊的父亲是村里的“会头”(相当于村长),逛楼便是由他召集和主持。对于小孩来说,这真是无比热闹的场面。到了后来没人出资再办这么大的仪式,这一习俗便渐渐淡化直至消失了。
张鹤珊向县文物管理所写了份报告,一心想恢复这个传统。去年,美国《国家地理》拍摄长城专题,还是通过林赛的牵线搭桥,《国家地理》资助了5000元钱让张鹤珊组织一部分村民,重演这个传统。
随后,张鹤珊的报告打了上去,“逛楼”成了抚宁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他成了文化传承人。这一做法得到不少学者的欢迎,天津财经学院的教授谢芳说,这对长城民俗的保护意义很大。
开发野长城应统一规划
大约在2003到2005年,秦皇岛市许多村级公路都被翻修为水泥路或柏油路。在交通运输部的网站上记载,秦皇岛新改建村级公路里程达3000多公里,全市89%的村级公路得到改善,《通村路――通向富裕之路》一文记载:“往日宁静的村庄,变得车水马龙,一辆辆挂着各地牌照的车驶进了果园,奔向了矿山。”
也差不多在这段时间,更多的游客走进了城子峪。只要是来张鹤珊家做客的人,都要在他的笔记本上签名,一本给中国人,一本给外国人,也就是在2006年,他的本子上第一次有了外国人的签名。
因为保护长城出了名,便有旅行社将外国游客往他家里带,要让他做长城导游,听他讲长城故事。他第一次见到小费,还不肯收,后来知道这是一些国家的习俗,便不再拒绝。做了多年的长城义务保护工作,这时候,长城也开始给张家带来收入,2010年,张鹤珊家建了新的三层小楼,他还在村里的马路上立上“长城守护者之家”的招牌,以此指引慕名前来的游客。
在北京的一些地方,长城被重新翻修,铺上了新砖,长城脚下的农村,家家户户都办起了农家乐。河北城子峪这里,长城还是原汁原味,政府除了雇长城守护员,还没把其他事项列入议程。但是,旅游开发已经盯上了这里,逐步改变着农村的面貌。
大石子河沿岸正在修建供游客娱乐的钓鱼池和泳池,河岸用水泥地面翻修一新,还砌上了仿长城模样的城墙。从长城往下看,山谷里就像被水泥撕开了一道口子,也改变了过去村里北斗七星的建筑格局。此处山上植被以灌木居多,秋季开始变红,城墙、红叶和群山很是美丽,而这些现代建筑却破坏了人极目远望的兴致。
就在记者采访期间,村里出了一桩大事,一栋刚修好不足一月的现代版“城墙”夜里突然倒塌,砸伤了人。第二天一早,张鹤珊不停接到电话,询问是不是长城倒了。“万里长城永不倒,这假长城倒是先倒了。”他回答说。
从骨子里,张鹤珊反对这样的开发。他坐在炕上跟记者说,先不说质量问题,要修也应该修一些和环境相当的东西,而且这附近有三个类似的项目,以后都开了,还不是恶性竞争?“应该有统一规划。”
10月19日傍晚,在长城上走了一天的张鹤珊累极了,在一处城墙处坐了下来,咪了一口随身带的二锅头,他说,“这是我最好的休息”。
暮色苍茫,张鹤珊望着远方,若有所想,目之所及,是他魂系30年乃至执着一生相守的古长城无限风光。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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