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盛满抗战记忆的路
循着嘎丽娅最后的足迹,记者踏上通往天长山要塞的山路。天长山就在城北,但对于绥芬河,那是一个巨大的谜,人们肃然相对,却知之甚少。
南起吉林珲春,北至内蒙古海拉尔,在曾经“满苏”“满蒙”近5000公里的国境线上,日本关东军当年筑起庞大而隐秘的军事工事,进可攻,退可守,随时准备对苏开战。
绥芬河位于国境前沿,是黑龙江省东南扼守中东铁路的国门。1903年铁路通车,才诞生绥芬河这座城市,才发展起沿线的哈尔滨等城市。14处日军要塞群中,10处分布在“满苏”东部边境,绥芬河仅30余公里的国境线就筑有3处要塞,由日本关东军3支国境守备队固守。
山上极静,大块云团浮动在阳光中,山林一时明亮,一时又陡然阴晦。当年嘎丽娅上山的路还在,已不能行车,那是关东军用砂石夯筑的路基。当年的灌木丛,变成满山次生林,橡木、红松比手腕还粗。没路就趟枯草,窸窸窣窣。
接近山顶,有两棵对称的老榆树,有人称这里“榆树门”,是天长山要塞的主要入口,是嘎丽娅最有可能到达的区域。战争恍如昨天刚刚结束,不时可见破碎的胫骨、头盖骨、肋骨。多年来,这里挖掘出大量遗物、遗骸,手章、枪械,女人的荷包、孩子的鞋底……
在刚刚解冻的山间行走,一股细微的腐臭似乎挥之不去。草中有炸毁的工事,混凝土壁竟达3米多厚,坚如岩石。各式地堡密密麻麻,露出枪眼炮口,巷道窄轨相连,四通八达。
经查史料,筑垒正面约40公里,纵深35公里,地下工事难以统计。
当地百姓说要塞“只见过劳工进去,没见过出来”。所谓劳工,基本是战俘,穿着破烂军装,用闷罐车一列列运进山。由于战备不用炸药开山,全靠人力一锤一镐开凿岩石,夯筑堡垒。
1934年日本关东军司令官菱刈(yì)隆大将签发“关作命第589号命令”,全面启动边境要塞修筑。东宁要塞留有狼狗圏遗迹罪证,劳工尸体喂狗,并已经发现劳工万人坑。侵略者盘踞中国东北14年,苦心经营要塞就达11年。将绥芬河城北两座山峰命名为天长山、地久山,寓意不言自明。
17岁的嘎丽娅走向这里的时候,8月的天气带给她的也应是一股寒意。制造了无数冤魂的魔窟,在战争即将结束之时,仍裹挟成千的生命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
一次写入历史的折返
绥芬河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嘎丽娅也站在这个点上。
如今嘎丽娅雕像前,绥芬河的一条支流缓缓流过。跨过河流的铁路桥梁陈迹俱在,那是曾被列强所争夺的中东铁路。
俄罗斯友人来到嘎丽娅雕像前献花(资料图)
1945年8月9日凌晨,绥芬河听到边境传来炮声,有人说“听来像刮起了大风”。炮声敲响了侵略者末日的丧钟。苏联红军分兵从4个方向进入我国东北,几天前,日本广岛原子弹已经炸响,战争天平向盟军的一侧倾斜。
10日,绥芬河宣告解放。11日,根据苏联红军通告,为“清剿日本人”,绥芬河东街一律转移到西街腰毛屯和阜宁镇,限期完成。事发突然,东街的汉族、俄罗斯族、朝鲜族居民来不及带太多财物,男女老幼成群结队,穿过中东铁路,暂往西街转移。
嘎丽娅跟着父亲,先赶着仅剩的两头奶牛穿过了铁路。因为奶牛得喂食,那是全家的命根子。
穿过铁路后,嘎丽娅回头看见母亲和15岁的弟弟张树烈被苏联红军拦着问话,就让父亲赶牛先走,自己折返。原来苏联红军让他们去司令部登记,嘎丽娅也得过去。谁知,这一折返,嘎丽娅的人生轨迹来了个大转弯。
嘎丽娅的母亲菲涅一头栗色头发,淡褐色眼睛,是俄罗斯族。伴随着俄国开发远东的步伐,菲涅幼年就随家人沿乌苏里铁路修建到滨海边区。为了生计,16岁只身落户中国绥芬河,在俄侨家做佣人。
嘎丽娅继承了母亲的端庄美丽,身上也流淌着中国人的血液。父亲张焕新生于山东省掖县,从小跟叔叔“闯关东”“跑崴子”,做以货易货的毛皮生意,说得一口流利的俄语。1922年落脚绥芬河,做了名列车押运员。
就在这年,张焕新遇到了17岁的菲涅,开启了终此一生、跨越种族的生死之恋。婚后,菲涅随张焕新改了张姓。1928年,他们生下中俄混血的女儿,也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起名嘎丽娅。嘎丽娅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全家人视她如珍宝。
姜谦莉老人回忆嘎丽娅的样子:留着长长的辫子,爱打蝴蝶结,爱穿连衣裙、小靴子,喜欢唱歌,“爱笑,不笑不说话”……
很多人记得嘎丽娅,少女时代,她已亭亭玉立,眉目清秀。很多人会回忆起她,老舒拉姐妹七个家里穷,嘎丽娅就张罗朋友们接济她。宋国栋老人当时年纪小,记得嘎丽娅带他到院里摘李子吃。
记者追寻嘎丽娅的最后轨迹找到当年的苏联红军临时司令部,今天那栋建筑已经荡然无存。
张树烈回忆,当时司令部院里已经站了四五十人。过了很久,还没轮到他们登记,正巧一名苏联红军军官匆匆走出,用俄语向人群问道:“你们这里谁会说日本话?”
人群中有声音回答道:“嘎拉!嘎拉会。”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