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之间战争的风险仍然存在
傅莹:古代中国即中央之国的观念、以为自己就是天下之中心的想法,应该说主要是受地理知识所限,而不是基于追求世界强权。中国人有文化自豪感,中华文化确实博大精深、影响深远,但中国文化中并没有统治整个世界的野心。事实上中国人当时对外界知之甚少,也没有很大的兴趣。中国国内还存在许多要解决的难题。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相当奢侈,如果全世界人民都要像美国人那样住大房子、开大车,地球根本承受不了。中国领导人都经受过基层的历练,很清楚国家和人民的实际情况和需求,正致力于建设一个更美好、更安全的国家。中国国内问题很多也很严峻,但总体上是可预测和有方案的,而在国际层面上出现的新挑战,对中国政府和人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当前中美是否共同面临一个至关重要抉择,是要将21世纪引向和平还是冲突?我们有没有能力保持和平?从有了国际关系历史以来,还没有哪个世纪摆脱过战争的困扰吧?
基辛格:有过,在1815-1915年的100年间,世界没有发生大的战争,主要是因为,在法国大革命之后,主要国家领导人都希望和平相处,他们通过定期会晤、谈判等方式解决了战争风险,维护了世界的和平。你认为美国与中国会爆发战争吗?
傅莹:这是一个非常严肃和重要的问题。理论上讲,我认为大国之间再次发生世界规模的战争的可能性比较小了,因为各国经济高度依赖,利害太大了。而且,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国家无须诉诸战争手段就可以获得资源、市场、资本和技术。此外,战争的形式也不同于以前,大国之间战争的后果太不可测。我觉得,现在的危险是仍有人认为战争是解决大国之间问题的一个选项。
基辛格:历史上不是所有的战争都有经济上的原因。现在,虽然大国之间相互作战的可能性不大,但战争的风险仍然存在。回顾一战发生前10年的欧洲,虽然没有发生战争,但几乎每年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危机,人们对危机习以为常了,不去认真处理,导致失控,走向战争。现在如果对危机处理不及时或者不恰当,也有可能失控,引发战争。当前的风险是,国家在发出威胁之后不知道如何体面地下台阶。根据我的经验,有的国家正在美中之间玩游戏,美中双方都需保持清醒的头脑,以免被利用了。
中美之间很多问题源于认知偏差
傅莹:过去就有国家善于游走于大国之间。我觉得矛盾本身是可控的。倒是日本的安倍首相很值得警惕。他拿钓鱼岛争议做了一个大局,夸大来自中国的军事威胁,借此调整安全战略甚至修改和平宪法。美国如果看不清楚其中的风险,因为是盟友而被卷进去,会对局势走向和各方判断产生很大影响。美国一些高层讲话比较情绪化、不慎重。我在美国这些天许多人都在质问中国对海上问题的处理,我做了解释,发现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认真去了解事实就下了结论。这表明中国需要对外说得更多。
中美双方对中国地位的认知存在很大差异。美国过高估计了中国,认为中国想挑战美国的领导地位,因而对中国焦虑。中国民众看到的是,美国在很多中国人关心的问题上都站在中国的对立面,当中国面临周边问题的挑战时,美国不分青红皂白总是指责中国,这导致民众对美国的负面情绪上升。特别是,在美国一些选举中,政客需要通过批判中国而获得选民支持,这令中国人费解甚至不满。
基辛格:这确实让人担心。当前美中双方最重要的是要避免明显的冲突。在周边问题上,尽管中方很多时候是因为受到挑衅而不得不做出反应,但仍然要避免给外界造成威胁邻国的感觉。现在,美中两国面临的共同挑战是,能否在一些问题上携手合作?这不仅有利于美中两国,也有利于世界的和平与稳定。美国和中国需要认真考虑能在一起做些什么。正如二战后的美欧之间通过真正的合作而拉紧了跨大西洋纽带,美中之间也可以通过合作来加强联系。当然这种合作也同样要避免使中国的邻国感到不安。奥巴马总统和习近平主席提出共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我认为双方还可以做很多。
我理解中国现在所处的困境。领导人不希望和美国发生冲突。但在遭遇挑衅的时候,他们又需要作出反应。美国同样也处在困境之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那些争议岛屿到底在哪里。由于网络和媒体的影响,领导人都会受到国内压力的影响。当今,人们都是从电视屏幕和网络上获取信息,他们的思维方式与当年从报纸和书本上获取信息的人们很不一样。所以我们需要设法划清问题的界限和降低争议的热度。中美之间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因这些问题而分散注意力。
此外,中美需要就两国的战略考虑进行交流。清楚彼此的战略方向有利于未来的合作。例如,美方并不需要用南海问题来威胁中国,现代的战略家不会考虑用距离中国几百英里的小岛来遏制中国。
傅莹:21世纪的中美跨太平洋合作应该是平等和双方都有需求的合作。这种合作的成功不仅需要双方都主动推进,还要求双方在必要的时候都能够妥协,能够照顾对方。我们可以找到共同利益的基线,尝试合作起来。例如在气候变化问题上,双方就有着共同的利益。关键是不能一方总是要求另一方满足自己的需要,而是有进有退,真正的平等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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