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高地在谅山河南岸。前面,两条长长的山腿一直伸到同(登)、谅(山)公路边;后面,南(宁)、河(内)铁路从山脚下穿过。高地上每4米见方就有一个弹坑,可见原来的战斗之激烈。坡顶上到处是越军的尸体,有男的也有女的,有一个女兵尸首的下部还被插了根木棍。
根据地形,我派五班和六班到前面的两条山腿设防,我和四班在主山头,并对铁路方向派出了警戒。
我和四班住在一个很大的坑道里。越南人的坑道挖的确实好,从垂直的洞口钻下去,是一个有5米方近2米高的洞,四周修的很齐整,象一个大房间,有四架双层床,墙上还贴着美女画。从地上扔的梳子和床上丢的胸罩裤衩分析,这里原来应该住的是越南女兵。
第二天,我和通讯员小刘到五班阵地巡查,远远的就闻到香味,原来是几个兵围着一个装压缩饼干的铁罐在煮马铃薯。有一个姓蔡的大个子兵看见我来,忙叫:“排长,快来吃马铃薯!”我一声不吭地走上前一脚把铁罐踢翻在地,冒着白烟的马铃薯滚得到处都是。其实我知道这样做有点不近人情,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战场上到处是地雷,我不能允许他们到处乱走,造成非战斗减员。
在回主阵地的路上,我第一次遇到了敌人的炮击。当时我戴着连排指挥机,耳朵里的杂音很大,听不到炮弹飞行的声音。第一发炮弹毫无知觉地“轰!”的一声落在离我不到10米的地方,炮声像炸雷一样震得我头皮发麻,强大的气浪把我和小刘掀得差点摔了个跟斗。我卧倒在地抬头一看,乖乖,那个弹坑足有3米大2米多深,弹坑边插着好多呲牙咧嘴的弹片。所幸这是一颗穿甲弹,如果是榴弹,我这个小命也就玩完了。
我急忙掀起耳机,招呼着小刘往回跑。当我们来到一片草地时,空中“嘘……”一声尖啸,“卧倒!”我赶忙趴在地上,一发炮弹在远处落下。几发炮弹后,我就听出名堂来了,“嘘……”声音尖尖长长的,你放心走你的路,炮弹起码在30米以外,如果是“嘘…,啪啪,啪!”,赶快卧倒,炮弹就在你的头上哩!
有一阵炮击到了高潮,耳边全是汹涌的爆炸声,到处在震荡,我像被魔鬼装在盒子里用力摇。好几次我相信自己被震到全身离了地。那地上粘粘的全是烂泥。那炮弹就像跟着我们似的,我想越军炮兵观察员肯定就在附近躲着看我们呢。
我胸中充满悲壮,心里反复在念“汉家大将出阴山, 不斩楼兰誓不还”。
3月4日凌晨5点,兄弟部队对谅山的进攻打响了。
我在睡梦中被滚雷般的炮声惊醒,我们急忙钻出坑道来到高地面对谅山的一面。天被炮火染得通红,山脚下同(登)、谅(山)公路和谅山河边,挤满了我军的各种火炮,加农炮、榴弹炮、火箭炮、迫击炮一齐怒吼,短短的十几分钟3万多发炮弹盖向谅山,谅山城湮没在一片火光和浓烟中。
此时,我的望远镜成了你抢我夺的宝物,我们对着山下的炮兵,指着对岸的凉山,忘情地跳着喊着。第一次看别人打仗、第一次敢站直了身子毫无顾忌地指手画脚,真是很过瘾呢!
(八)
3月5日,我国政府发表声明,自卫还击作战的预期目的已经达到,自当日起中国开始撤军。
部队开始打扫战场做回撤的准备。打扫战场两大任务,一是寻找牺牲了的战友,把他们的尸体运回祖国;二是把我军用过的遗弃物就地掩埋或销毁。
四处里都是打扫战场的兵,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火车整列整列地往回拉原来我国支援越南的物资。攻打谅山的部队在往后撤,工兵跟在他们后面埋地雷、炸铁路,大段大段的钢轨飞得到处都是。
二月的越南时雨时晴,天气又闷又热,近二十天的时间,许多烈士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很难搬运。我和两个战士在一堆草丛后发现了一具烈士的尸体,他的肚子和右腿膝盖中了高机弹,脸已经发黑发肿,拳头大的伤口上爬满了蛆虫,散发出阵阵恶臭,那个年纪小的兵差点呕了出来。烈士的帽子不见了,我戴上防毒面具,伸手去抠被他歪着的脑袋压住的领章(我们每个战士的姓名、血型、部队番号规定写在帽子里、领章下和腰带后),领章下什么也没有,我只好去解爬满了蛆虫的腰带。这时我肚子里也一阵一阵往上翻,但我想到他是我们的战友,不能让他客死异乡,自己是排长也应该带头动手。小兵到村子里找来一块毯子,我们抬着头和脚想把尸体放到毯子上,我抓着解放鞋一用力,脚差点烂断下来,只好用枪杆慢慢地把尸体拨到毯子上,把他抬到停在山下的汽车上。
大约是12日,副指导员来排里告诉我,前面已经没有我们的部队了,要我们提高警惕,随时听候回撤的命令,并说前面小村里还有兄弟部队遗留的物品,营里命令我们前往销毁。
天刚黑,借着蒙蒙的光,我带着五班在工兵的带领下沿着一条小路往北走。四周静悄悄的,我们排成一条线,踩着工兵的脚步轻轻地走(为了防止敌人追击,我军在回撤的路上布满了地雷),不能说话,不能咳嗽,不能打喷嚏,禁止放屁,总之不能有声响。不知走了多久,好长好长,好像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到了村庄我们迅速销毁了那些东西,象兔子似的跑回了阵地。
13日下午,阵地上来了两个工兵班。我们的任务是在回撤时掩护他们布雷。
前边已经没有我们的部队了。那两天,全排的战士都紧张得很,人人把心提在嗓子眼里,一点觉都不敢睡。我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整天抱着对讲机,等上级的指令。
15日晚12点时,正当我抗不住困迷迷糊糊想睡时,耳机里传来“二排长,二排长,请回话,请回话!”,我赶忙提起精神和连里联系。
接到回撤命令,我们三个班成梯次轮流后退着掩护工兵埋雷。柏油路面很硬,工兵也只能挖几个浅坑,摆上一些地雷延缓敌人的追击速度罢了。
连长在不远处接我们,看见我们平安撤下来,他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天亮了,我们看见了友谊关。
远远地听见关内锣鼓喧天,大家遐想着漂亮的少女、挥舞的鲜花、飘扬的彩旗,高兴得又蹦又跳。
这时,接到上级通知,要求我们不走友谊关,而是翻山回国。理由是,我们军容不整,有碍观瞻。尽管我们肚子里直骂娘,但大家互相看看,脸是灰的,脖子是黑的,牙齿是黄的,水壶也瘪了,一个月没洗澡身上臭得死,有的人屁股上还忽扇着破布片,的确不怎么样。
爬上山顶,迎着祖国吹来的风,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胜利了,我们回来了!”
“集合!”我们在连长的口令下排成一长列,全连挺身持枪,一张张面孔都是酷哥,一排排的枪刺刀光耀眼,慑人心魄。我们向着祖国敬礼,心中充满无比自豪。
蓝天,白云,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我们的队伍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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