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真相:慰安妇调查纪实》,作者:陈庆港,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一场风暴裹挟着大量的雨水昨夜肆虐了整个海岛,直到天色渐亮时才安静下来。
一夜无眠。清晨,推开窗户,轻风带着海潮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黑云密布的天空已被打扫得干干静静,蓝得让人心情无法平静。太阳正从海面上慢慢升起。在天翻地覆后的风平浪静里,阳光如一双巨手,抚摸着平静的大海,刚刚还在狂怒的海水此时像摇篮里安睡的婴儿。阳光下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光灿灿的。
走出旅馆,睡意地在街头吃着早饭,看人们在门前悠闲地喝茶,或者赤着脚拖着长长的身影慵懒地走过小街,昨夜的那场风暴似乎没有发生,杳无痕迹,在这个滨海的长满了椰树的南国小镇上,我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感,这一瞬间,我怀疑所有的苦难。小镇宁静安详得令人觉得不真实。
穿过小镇的公路通不到鸟牙峒,好在下了公路鸟牙峒就已经离得不远了。
驶下公路后不久,车终于停了下来。通往鸟牙峒的路变成了一条只容一人穿行的小道。昨夜的那场暴风雨在小道上的坑坑洼洼里积满了水。泥土红得像是被染过。
小道的尽头,此时,鸟牙峒同样沐浴在昨夜那场暴风雨后的宁静安详中。
向导告诉我,由于偏僻,几十年来鸟牙峒没有多大变化,60多年前日本人进村走的也是这条小道,这条小道是进村的惟一一条通道。
我的脚步越来越慢,向导不时地停下来等我。在令人感觉有点虚幻的宁静安详里,我仔细地寻,小心地听。在这宁静安详里我的耳边始终萦绕着一种让我不安的声音,这声音凄厉中带着哀怨,从椰林的深处和小道的尽头,飘忽传来……我知道,当年这条小道上曾经留下过许多少女的血泪,小道两旁的椰林里曾经回荡过许多少女的哭喊,就是从这条小道,她们被驱赶进人间地狱。
渐渐地,小道两边密密的椰林间,隐约可以看见搭建在其间的房屋,人们透过密密的树隙悄悄地打量着每一个进村的人。60多年前,人们一定也曾用同样的方法打量过那些从这条小道进村的日本兵,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些扛着枪的人带给他们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
鸟牙峒位于海南岛的东南部,1940年9月日本侵略军占领了这里。日军在鸟牙峒建立据点后,即在军营中设立了慰安所,当时仅4000余人口的鸟牙峒,有20多名少女被强迫抓去充当了慰安妇,这些慰安妇中年龄最小的仅13岁,最大的不超过19岁。我来鸟牙峒寻找的这位老人,就是当年这些慰安妇中的一个幸存者,她被日军抓去的那年,15岁。
在一排低矮的小屋前,领我进村的人就喊“阿婆啊!”“阿婆!”这时从小屋侧旁的那间用椰树叶搭成的猪舍里,一位老人探出头来。她移开拦在猪舍前的栅栏,佝偻着身子走了出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她一直手搭凉棚,正午的阳光很厉害。
我知道这阿婆就是我要找的陈亚扁了。
阿婆把我们领进堂屋,屋里有些暗,潮湿。堂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光洁的篾席。老人请我坐到床沿上,然后就赶忙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出来时,她一边用手扣着纽扣,一边用手抹着头发。阿婆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她就坐在我对面的一张小矮凳上,同行的人用本地话告诉她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看她。老人便点头,朝着说话的人,也朝着我,然后就看着我,像在期待着我问她些什么。
而事实上第一次在亚扁阿婆家,我什么也没有问她。我和老人面对面地坐着,这时她17岁的孙女来看她。阿婆拉着孙女儿的手,亲密而又平静地说着话。她们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明白,当时我只是一直在想:阿婆被日本兵抓走的那年,应该正和孙女儿差不多的年纪;阿婆少女时的模样,一定也和孙女儿一样的漂亮;在看着孙女儿时,阿婆是不是会想起少女时的自己?孙女儿是否知道阿婆所经历过的那些往事?知道了阿婆所经历的那些往事,孙女儿又能感受得到阿婆多少的痛苦?
第二次去亚扁阿婆家,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老人仍请我坐在那张铺着光洁篾席的木板床上,她仍是又到屋里换上了那件干净的衣裳,然后仍又坐在我对面的那张小矮凳上。但这次老人没有看着我,而是拿过放在墙边的那个用塑料可乐瓶改造成的水烟筒,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装好烟丝,然后将烟筒堵在嘴上,点燃。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一点一点地吐出,白烟像一团乱丝缠绕在她的脸上。
“孩子,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慰安妇。你问吧。”透过渐渐散开的烟雾,阿婆这样告诉我。
阿婆再次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又慢慢地叹息般地一点点吐出。她并不等我问,便开始了她辛酸的叙述。
1927年12月16日清晨,鸟牙峒有个女婴呱呱坠地,因为浑身红润,脑袋扁平,样子非常可爱,父亲就为她取名为“亚扁”。“亚扁”在当地语中是美丽非凡的意思,父亲给自己的女儿取这个名字,是祈望女儿长大后不仅漂亮,而且能够拥有一生甜蜜美好的生活。亚扁诞生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父亲当时是鸟牙峒的甲长,他精明能干,为人正直,办事公道,乡亲们都很尊敬他;母亲美丽善良,贤淑勤劳,善于持家;亚扁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都很爱护她。家里虽然不很富有,但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生活得很满足。亚扁是在全家人的宠爱中无忧无虑地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1942年,亚扁长到了15岁。这年鸟牙峒的春天,和往年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到来了。门前屋后的椰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由于一场接一场的雨,让这个春天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春天都要更冷些……
陈亚扁:那是一个中午,我正在家里织桶裙。当时,嫂子也在家,刚过门的;还有姐姐,当时她还没有出嫁。嫂子和姐姐在舂米,就在我的边上。我们三个人边干活边说着话。
日本兵一头闯了进来,端着枪。我们姑嫂三人被吓得一下子扔了手中的活,不知怎么办好。他们先把屋里翻了一遍,然后叽哩咕噜地讲了一阵日本话,眼睛就这样在我们姑嫂三人身上来回扫。
我们三人挨在一起,浑身发抖。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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