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个日本鬼子,要死三四个中国兵”
75军几乎参加了抗日战争所有重大战役。钱青是炮兵连长,战争中炮兵的安全系数高于步兵,八年抗战,他幸得存活,“我命大,活到今天,但是战死疆场的,无数。”
让他伤心之极的,是牺牲不被承认。“我们在正面战场,敌人打来了,哪有地方退?装备再悬殊,也要迎战。我亲眼看到多少人战死。”
关于抗战的故事总把日军描述得很无能,但钱青见证的事实是,双方装备悬殊,杀一个日本鬼子,中国兵要牺牲三四个人。号称“中国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枣宜会战,“日寇机枪手死守,毫不退缩。阵地前国军的遗体堆成一片”,后来国军调来德国克虏伯战防炮,德国炮打得准,总算出了气。战事稍平,钱青和军长摸上前看,日军机枪手、供弹手尸体脚踝上都有铁链拴着,铁链钉在地上,以防逃跑。
钱青刻骨铭心:“一条铁链、两个饭团、一个水盆、一堆弹壳,打五天!如此作战,如此用兵,如此忍耐,如此坚毅,闻所未闻。”
根据战报,枣宜会战中日军队的伤亡比例为9:1。采访过多位日本侵华老兵和中国抗战老兵的北京作家方军感叹:“我们的电影、文学传递给青年一代的是:我军以一当十;研究中日战争史,事实是日军以一当十。”
他将数万炮弹交给解放军
中国军队付出了巨大代价才迎来抗战胜利,解放战争却又一触即发,不愿同室操戈,钱青自愿离开前线回到杭州,当了一个军械仓库的管理员。
1949年解放在即,他把仓库里的数万颗炮弹全部交给解放军,其中有缴获的日本燃烧硫磺弹,一旦被国民党特务引爆,“整个下城区都要完。”
国民党军队要往台湾撤离,同学们叫钱青一起走,但他父亲的好友李济深等劝说:“你是国家的军人,不属于某派某人,苏联红军中亦有很多旧军官,你很多同学亦在解放军中。”他最后响应毛泽东“放下武器就是朋友”的号召,选择留在杭州。
钱青的两个亲弟弟都去了台湾,他的同学蒋仲苓、朋友郝柏村,后来担任台湾“国防部长”、“行政院长”。很多年后当年去台的老兵回大陆探亲,还特意把钱青在军校的戎装照翻拍带来,同学说,以钱青革命功勋后代的出身和八年抗战履历,“去台湾至少也是个中将”。
留在大陆的钱青遭遇了漫长羁押和精神痛苦。1951年,他被以“利用祖产进行反革命”之名逮捕,发配苏北劳改农场改造。虽然1955年宣布他的罪名不成立,但没收的祖产并不予归还,而钱青在短暂释放3年后,又因右派身份继续劳改,前后整整关了26年。
1979年十一届三中后,钱青重获自由回到杭州,妻子早已带着大儿子改嫁,小儿子出生不久就被送给滨江的农民当养子。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死人不会说话
钱青还常常想起被捕前的那个夜晚,窗外小雨,他戴着手铐,站在床沿凝视熟睡的幼儿,瘦弱的妻子挺着待产的身孕,含泪将一件抗战中的旧军衣披在他肩上。那以后,漫漫劳改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86岁那年,钱青开始写回忆,断断续续五个多月,“心绞痛,泪纵横,笔千斤,如今白鬓苍苍,独对孤灯,人生如梦,总有醒时”。
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在95岁这一年,意外收获了来自四面八方陌生人的善意和关怀。
最让他老泪纵横的是年轻的孩子们对那场战争的理解。河南某高校整一个班的学生,看了方军的博文后,给钱青合写了一封信。他们说,上大学之前,以为抗战很容易,“看了您的故事,又去查了资料,我们才知道抗战的艰巨,国民党也牺牲了那么多人。”
近年在大陆公开出版的书籍和一些军事专家,已经渐渐正式了国军在正面战场的作用。”
2011年底,演员陈坤和媒体人孙冕来到钱青家中,面对窘迫的斗室,陈坤哭了。
我采访钱青,他谈到战友的死和后来自己的境遇,他都没有落泪,只是谈到抗战历史,96岁老人的眼里隐隐有水光。
上门探访的人多了,钱青得一遍遍地回忆、复述,但他不觉得烦扰。“我活下来,我很高兴”,钱青微微地笑着:“死人不会说话,我活着一天,就替死去的战友说话。”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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