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数句这样的控诉,来自不会读写、只说山西盂县方言的大娘们,经历重重交流、翻译,终于变成现在我们能看到的白字黑字。这其中,大娘们很少说“强奸”、“轮奸”,她们用的字眼都是“糟蹋”。
现在,我们知道了,杨秀莲的养母南二仆当年相貌清秀,1942年被侵华日军军官“傻队长”从藏身的地窖里拉出来,在自己家里遭受了性暴力侵犯。此后被拉到日军驻地,先后被两人“霸占”。
南二仆中途逃跑过。恼怒的日本兵“苗机”找不到她,就把她当时只有10岁的弟弟南栓成用绳子拴在马鞍上,让马拖着他在村里跑了好几圈,“直到绳子自己断了,刮得肚子到处是血”。躲在菜窖的南二仆听说了,就自己走了出来,再次被掳回去,被“糟蹋”到1945年,才回到家。
现在,我们知道了,在尹玉林大娘虚岁19岁的春节后,侵华日军闯入她家,“糟蹋”了她和姐姐。那天以后,这样受害的日子重复了1年多。尹玉林无法正常给刚出生的婴儿喂奶,只好靠她妈妈嚼碎了胡萝卜喂给孩子……但一年后,孩子还是在土炕上停止了呼吸。
“那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啊,现在想起来就想哭啊……”尹大娘这样说,石田米子记下。
现在,我们知道了,赵润梅大娘至今清楚记得她“虚岁17岁那年,农历四月初二”。那天早上,她闻声出门,看到隔壁蔡银柱爷爷被刺刀捅入肚子,内脏都流了出来,浑身是血。她吓得双腿发软往家逃,日本兵追入她家,挥刀砍向想要保护她的养父母。母亲脑后被砍了一刀,父亲喉咙被刺刀挑了。就在濒临死亡的养父母面前,两名日本军强暴了未婚的她。后来,她被绑在驴子上,拉到日军据点的窑洞中,度过了“痛苦无法言表”的40多天……
随着大娘们提起中日都举国关注的对日本政府诉讼,石田女士她们的调查进入了第三年。 在访谈的最初两年多时间里,她们认识到,在大娘家或者村里的其他民房中,没办法有安静的谈话环境。所以就想了个办法,一般就请她们到太原市逗留几天,在饭店客房对每个人进行长达两三天的详细访谈。
从这一年的第八次来华调查开始,来太原也成了大娘们体力上的一个负担。“而且村里的言论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她们本人变得不太在意村里周围人的注视,我们开始在她们自己家、或者西烟镇的李贵明家里访谈。”
“每个人的一生中可能都会有一些非常痛苦、难以启齿的伤痕,她们慢慢说出来的过程,也是渐渐找回自信的过程,慢慢可以抬头挺胸,能够回头整理好自己的人生。告诉我这一点的,是山西的大娘们。”第十几次来山西的石田米子摘下了防风沙的口罩,把手放在胸口说。
“不是单方面的我们帮助她们,我们双方是互相影响、互相改变认识的。大娘在变,我也在变。这样的过程,我们一直陪伴在彼此的身边,我很想对她们说声:谢谢。”
一群用汉语喊“大娘”的日本人
1992年,东京。60多岁的山西省盂县大娘万爱花,在踏上“慰安妇”问题国际公开听证会的讲台四五分钟后,双手还举着,忽然倒了下去。“我当时就在台下,众多国际代表都非常吃惊,赶紧跑过去看。曾被日军施暴的中国女性所受伤害有多深,迄今都铭刻在我心中。”中日交流促进会代表林伯耀说。
很多摄像机都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第二天,不少日本报纸刊登了这一画面。这是中国女性在沉默近半个世纪后首次站出来,说出了“一生最痛苦的回忆”,作证“二战”期间侵华日军的性暴力罪行。
这一次,万爱花大娘还去了日本其他地方作证,讲述苦难的回忆。冈田大学教授石田米子看到了她的照片,听到了她的演讲。当年,她第一次踏上了万爱花家乡的土地。
1992年的日本经济GDP总额是4804921亿日元,中国是26924亿元人民币。当时来到盂县的石田米子等人,骤然面对的是一个黄沙满天的陌生农村。
“我们来的时候是冬天,一点绿色都没有,到处都是这样的岩石,每一样事物都叫我们吃惊。”她朝车窗外飞逝的黄土高原挥挥手,如今光秃秃的荒凉黄色是她的老相识。
那时候农村的人们也尽可能“设宴款待”了她们。石田女士扳着指头,直接用中文来数当时的佳肴:“土豆、红萝卜、玉米……一点肉也没有。”
当然,她们对中国农村的吃住都“完全不习惯”,不过最叫她们吓一大跳的却是另一样——
“厕所!”石田米子一拍掌,掩口笑起来,“两条石头一个坑,低头一看,旁边就养着猪!”
当时跳入这位大学历史学教授脑中的第一反应是:“学历史的时候,我看过中国汉朝的画像砖上有厕所外养猪的形象,咦,原来现代20世纪的中国也有!”
令中国青年报记者惊讶的是,即使是不懂中文的日本志愿者,交流中也都一定会说一个汉语词:不是“你好”,不是“谢谢”,也不是“吃饭”,而是“大娘”。
“这是最初来的时候就这么叫了。”1992年第一次到盂县时,石田米子就听到大家喊万爱花“万大娘”。
“1996年我们来到农村调查时,大家就叫开了,不过我因为年龄相近,总是喊她‘万大姐’。‘大娘’这个特定的称呼,是包含了我们对坚强地面对伤痕、勇敢站出来为历史作证的女性们的无比敬意。”石田米子说。 “在我们中间,谁都没有中国农村工作的经验。而且,这项调查是紧紧围绕每个受害女性相关的村庄的,我们试图借此来重新审视我们自身对于那场战争的认识。因此,没有任何可以称作是调查模式的东西,整个调查也就是不断地犯错误的尝试过程。”她在调查笔记中写道。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