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敝“红包场”
对于老“荣民”晚年生活的考察,从“收尸队”开始以后,我又关心了“红包场”。
1970年代起,台北市西门町汉口街、西宁南路一带,出现了一些专唱老歌的歌厅,上台演唱的歌手多是名不见经传的歌女,她们穿着艳丽华美却不合时尚的礼服,在台上高歌《南屏晚钟》或《东山飘雨西山晴》等数十年前流行在大陆的歌曲,茶资从50元到现在的300元,可以坐一天,观众都是老人家,其中大部分是老“荣民”,结伴一起来听歌,就成了最奢侈的享受。
(中风的老兵也不忘去歌厅,歌厅走廊墙壁上贴满了歌女的招牌。)
西门町的一家肯德基门店附近,甚至还成了老“荣民”与女歌手私会或者性交易的地方。在报上看到一位女教授写的散文,说她披着一头长发从这里走过,被一位老伯伯误认为是自己要捧的歌星。正好我认识这位教授,在电话里向她求证了此事。
这里的歌手没有固定收入,靠红包抽成,还得付给歌厅固定的费用,所以红包多少、就决定了她们的薪水。我曾经想办法到里面考察过,开始去的时候没有经验,只身独往,根本没有歌手理我。女人不是她们的赚钱对象,所以她们不理睬女人。她们对想了解她们生存状况的陌生女人,更是心存戒备。
知道了内情,后来再去,我就拉上一些男士同往。
为了更为接近“红包场”,第一回我请出了姜思章老师,他是1988年“老兵回乡运动”的发起人。姜伯伯愿意陪我,他一到“红包场”,就被团团围住、递名片,要他点自己的歌,跟他要红包。陪我同去的男士总要包很多红包,掏出很多钱来,于是,我也准备了红包给歌手们。这样也可以和她们熟络一些。
另一回我拉上了一位多年的老友,出身美国长春藤名校的博士,年过六十,风度翩翩。这样的男子出现在“红包场”,简直就成了白马王子,“大哥”“大哥”地叫个不停,身上也搭上了女人的手。唱完了歌,给过红包,一同聊天的时候,我就随着大家的谈话问这些女子,从哪里来,大陆家里的情况怎样,结婚了没有,如果她是在台湾结的婚,家里都有什么人。
有一回拉上的是做老兵口述史的谭端,一位年轻的帅哥,从未见过“红包场”的场面,一群歌手围着他,谭端紧张得把自己的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
她们殷勤地坐在男人身边时,我就成了男人带来的亲戚。拉上男人去“红包场”聊天的次数多了,就能问出来一些事情,她们多是来自大陆,有的歌手已经50多岁。很多歌手是通过婚介公司来到台湾,嫁到台湾的大陆配偶到“红包场”来赚些生活费;有些歌手也是老兵妻子,下班了褪去脂粉,苍茫月色中坐上公车,回家照顾老伴。有的是假结婚——还要自己掏钱给假结婚的男人,以获得保障她合法在台的身份。台湾户政方面也查过假结婚的事件,提问时会加上男方的生活爱好,以及涉及隐私的问题,以辨明婚姻的真假。
在西门町过去可以有多家歌厅让大家选择,如今老“荣民”伯伯们也大多年迈,有些老得连走上台前送红包给歌星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在台上挥手,让服务员替他们转送红包。有些听着歌就开始打呼噜了。
这些老兵一生坎坷,如今,早已步入人生的黄昏,他们要的只是一份体温。卑微得只要有人关爱就行,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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