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这样的“怪兽角斗场”,屈颖妍渐渐明白家长过度保护孩子的背后,其实是在保护证书,保护分数,保护孩子的所谓“竞争力”。
她断言,如果大学学位能用子女童年的眼泪换回来,香港家长绝对趋之若鹜。就像导演张坚庭所说:香港一幢大厦,大抵有八成家长是虎妈。
香港有整套法律来对抗虐待儿童的行为,“打打手板也要被拉去坐牢”是许多家长挂在嘴边的话。但在屈颖妍看来,香港的孩子从背起书包去学习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承受精神虐待。小学生像棵圣诞树一样,身上挂满各种培训课的书包,每天超过10个小时地不停学习。
香港教育评议会副主席、香港风采中学副校长何汉权曾说,在香港,大学本科(政府资助的大学)的入学率只有18%,精英教育一直是香港教育的主导。“精英教育一天不死,怪兽家长一日不灭。天下父母心,个个都有怪兽的脚印。”
在专家眼里,这些虎妈栽培孩子的“铁人计划”,培养了孩子的争胜心、必胜心,有时渐渐忘了一些胜负以外的心灵教导。接受“铁人计划”培训的孩子,看似样样懂,但原本最基本的生活和快乐的能力反而不懂。
在屈颖妍这个老记者看来,家长们该保护的不保护,不需要保护的却护得严严实实。
她举例子:一个老师强调上课一定要带琴谱,讲了许多次,仍有人当耳边风,于是老师规定,以后没带琴谱的不用上课,会立刻被赶走。有学生继续如是,老师唯有信守诺言,把他赶走。谁知道学生家长却跑来理论、投诉、大发脾气:“我付足了学费,你有什么权力赶我的孩子走?”
这个老师说,其实,那些父母应该多谢我才对,我们教琴之外也帮你教孩子啊,“可惜他们都不领情”。
屈颖妍感叹,这一代的孩子,懂得的技能很多,琴、棋、书、画、跆拳道、游泳……样样皆能,一屋子证书,却没有一张是学做人的。
孩子小的时候,做家长的最关心的是“干不干净”;等孩子长大了,父母的关注便迅速转移到“有什么用”上面去。比如,参加童子军,有什么用?学跳舞,有没有份去比赛?卖旗(香港慈善机构募集善款的一个重要渠道),会不会有人给记优点?入校队,升中学时会不会加分?参加交流团,有没有证书拿?在学校做义工,有什么好处吗?
家长帮孩子算计每一步,每一分。一次期末考试中途,有学生发现试卷的题目有错,于是监考老师决定找全班唯一一个已经完成试卷的学生A,到同年级的教室里向其他几个班的老师通报。
A拒绝了,原因是他打算再检查一遍试卷。老师坚持让他去,他再搪塞,如此往返,A向老师拒绝了3次,结果还是悻悻然跑到各个教室去通报。
回来再检查试卷时,他发现了一个错误,却没有时间改了。回家后,A为那丢掉的几分闷闷不乐,妈妈问了原因,立即向学校投诉。家长的理据是:为什么是我儿子,为什么不是B或者C?
在家长的一贯想法里,吃亏的事谁都不想做。但家长认识不到,孩子少了那几分,又多了些什么。
屈颖妍说,这些年,孩子们走得都比前人快,3岁已经学会上网,5岁便学会3种语言、4种乐器,7岁便懂得制作PowerPoint……但待人处事应有的态度却被遗忘了,或者应该说,是被牺牲掉了。 在她看来,许多家长为了保护孩子,而蒙蔽了是非与心灵。
不久前新闻说,香港康文署举办了一个阅读比赛,胜出的是一名小女孩,才5岁,一个暑假读了4277本书。屈颖妍说,大家其实都知道,这大概是家长帮孩子作假的结果,家长自己去图书馆借书,然后盖章签名,“证明”孩子都看过了。
屈颖妍还举例,有一次她女儿参加一个徽章设计大赛,女儿自己在一张纸上画,但另外一个胜出的小孩,居然把徽章设计图做成了Flash,用动画解释设计。后来那个小孩承认,Flash是他爸爸帮他做的。
“这怎么会是一个公平的比赛呢?但小孩子从小就习惯了这个。”屈颖妍说,现在很多家长,只要牵涉到比赛,因为要拿奖状、证书,那爸爸妈妈一定会尽力去帮忙。
不知不觉,孩子实际上成了家长手上用来炫耀光彩与成就的大钻戒,大家都要自己的孩子闪闪发光。有一所学校要同学扮演白雪公主和7个小矮人的故事,可由于家长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演小矮人,最后校方只好改写了故事,将之变成“8个白雪公主”。
这让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屈颖妍想起《病梅馆记》。千个孩子,本该有千种个性,但今日人人都被修剪成一模一样的病梅盆景,好看、值钱,却不健康。
“你的卖点就是没有证书”
瘦弱的屈颖妍想跟香港教育抗争下去。在旁人看来,她也的确比一般人多了些资本。比如,她有3个女儿,有3块试验田。
大女儿上小学时,这个自称很温柔的母亲变得越来越狂躁,一到下午4点,她准时变成“女巫”,她撕孩子的作业本,要求孩子成绩好。
可二女儿、小女儿上学时,她放松了很多。一次放学后,二女儿突然跟她说,“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屈颖妍说:“为什么?”孩子说,因为同学听写没得100分,回去妈妈都要打要骂的,但你却没有。
她深深地感觉到,香港教育病入膏肓,家长变怪兽,怪兽逼港孩,大家都浮沉在教育漩涡中,半死不活。她说,如果允许,她相信百分之百的港孩都会逃学。
菲律宾香港人质惨剧发生后,大女儿看到电视台记者访问痛失父母的孤儿时,感叹说:“他们真好啊,不用上学了。”屈颖妍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难道你宁愿用父母双亡来换一个不上学的机会?
这深深地刺激了屈颖妍。她一直等待着一个群组――反畸形教育。可她没等到,家长们边骂边随大流。连屈颖妍自己也暗叫,自己也不过是人群里不甘心又不敢造反的“蚁民”。
她的朋友说:如果香港有人搞反教育制度的游行,人数肯定超过50万。
屈颖妍答:好吧,那就由你发起吧!
朋友问:为什么不是你?
屈颖妍明白了,大学都是顺民,只能消极地反抗。但其实她自己非常期待香港教育来一场革命,要的不是孙明扬(香港教育局局长),是孙中山,推倒一切,重头再来。
明知这不可能,她只能凭一个母亲微弱的力量做些无力的反抗。暑假,她四处带女儿去旅游,希望看到孩子们平时在学校里所没有的快乐。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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