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明4年前还是一名民办教师,如今他成为褚时健公司一名熟练的果农
3月总是最难熬的季节。这是云南雨季和旱季的交接时段。从去年5月到10月储藏下来的雨水,经过一个滴雨不下的冬天,已经消耗殆尽。农村的插秧季节又迫在眉睫。“再过半个月没有雨,今年的春耕又是个大问题了。”刀文高对本刊记者说。山脚下,橙园和新寨村共用的水源棉花河已经接近干涸,露出嶙峋乱石。另一个硬寨山头下,更宽阔的嘎洒江也显出大半裸露的河滩地。2009年大旱时,果园投入60多万元购置了抽水设备,将嘎洒江水引上350米高的山上,但用水形式仍然严峻。这两天正是果园灌溉的时节,每户果农承包的土地有两天的灌溉时间。但农户告诉本刊记者,因为水量不太充足,两天时间的灌溉很难把果树浇透。
张伟说,褚时健的话不多,但和几个技术人员,他经常聊天,最近的话题就是天旱。水源一直是褚时健最重视的部分。园区的设置中,耗资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水利设施。在租下两片山头后,他考察发现两片土地产出率低的主要原因就是缺水。因此公司投资138万元,从哀牢山到基地架设2条引水管,总长18.6公里;在基地内,投资64万元建设蓄水池6个、总容量达25万立方米,投资60.9万元安装灌溉用各型输水管道58.3公里,投资72万元安装微喷灌设施2400亩、铺设微喷管道52万米。每排橙子树下都缠绕着一条黑色塑胶水管,管体上喷着细细的水流。张伟说,这片果园在当地最早使用喷灌方式,老的橙子基地华宁以前一直都用的是沟灌,后来才学褚时健的果园,使用更节水、利用率也更高的喷灌方式。
采访中,很多人提到了褚时健在水资源问题上的预见性。“原来山上只有一根从棉花河里接来的引水管,他后来增加为三根。甚至山顶宅子前的水塘也扩大了一倍的面积,以做储存水源用。”橙园在棉花河中的取水点位于邦迈――一个距离山脚约有十几公里的村落,褚时健把引水管沿路大的鱼塘都承包了下来,丰水季节,引水管总是先灌满路边的水塘。虽然每个水塘的水量有限,但“进入3月以后,云南的雨说来就来。储存的水源能支撑一两天,有时都能解决大问题”。镇长刀文高对本刊记者说。
这些设施都是在基地初建时逐步完成的。当时看起来有些大动干戈,但到2009年云南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时,山脚下的老百姓都要出去抬水喝,农业大量减产,褚时健的橙园却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还让临近村庄分享了他水利设施的好处。新寨村前村支书刀永云曾经因为枯水期的用水问题找过褚时健。“当时正是冰糖橙要用水的时候,村子里也要接通6公里的水,他们水不够,我们群众饮用水也不够,没法,政府解决不了。当时我找他,说我们老百姓这方面,雨没下来之前,给我们用一下水。他说可以可以。对我们新寨发展的帮助是真的,我们非常感谢。”刀永云回忆说。
与周围的村庄相比,褚时健和他的橙园是资本上的庞然大物。但和常见的以霸道的姿态进驻农村,进行掠夺式开采的资本相比,这是一个有善意的庞然大物。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因为土地归属问题而产生的危机。白文贵告诉本刊记者,当地村民对政府处理租金的方式不满,甚至还想去山上闹,但觉得褚时健还是不错。“连续3年大旱,我们找果园基地帮忙出资30万元,将村里原来2寸的水管换成4寸,他也同意了。他说话还是算话的,答应了肯定就会办。”
不断扩张的事业版图
在对外宣传中,果园的董事长是老伴马静芬,褚时健只负责果园的生产管理。但在果园的实际经营中,他曾经在烟草行业的丰富经验,仍然能派上用场。
张伟指着山坡上一片果林告诉本刊记者,山坡上的树种有很多次变化。刚种下时,因为没有打开销路,为了减轻市场压力,还种了一部分温州蜜柑。这种作物的卖价约比冰糖橙便宜一半,成熟期也不同,可以错开销售高峰。但2008年南方雪灾,褚时健看到了这个消息,召集技术人员开会时说,雪灾肯定对湖南冰糖橙产量有很大影响,来年的市场要有大的变化。他决定将果园的5万棵温州蜜柑挖掉,全部改种冰糖橙。“当时基地的温州蜜柑已经挂果了,还有六七个月就可以收,这个时候挖掉,相当于要舍弃价值200多万元的果子。我们都说最好等蜜柑收完这一季再换品种,或者隔一株挖掉一棵,减少一点损失。褚时健回去琢磨了一下,还是坚持立刻把所有温州蜜柑换种。但后来的市场情况证明他是对的。第二年,南方的冰糖橙确实减产很多,那一年我们多赚了1000万元。”张伟对本刊记者回忆。
他依然雷厉风行,严谨守时。张伟记得,和褚时健相约去距离玉溪200公里外的一个柑橘基地考察,约好早上8点到,他到达的误差从不会超过5分钟。一位认识他多年的老朋友告诉本刊记者,他还在担任烟厂老总时,有一次去昆明开会,他在重庆读书的儿子想搭车回家。但到了约定时间还未来,褚时健也不等,就让车直接回玉溪。
褚时健做企业的最早经历是在“文革”时期,就在橙园山脚下的小镇上,他担任过嘎洒糖厂的厂长。褚时健如此描述这段历史:“我这个厂长是戴罪之身,‘摘帽右派’。打个比方,‘右派帽子’挂墙上,检查的人来了,就给我戴上;批斗我了,就戴着帽子走个过场。厂里有两路造反派互相打,他们都不舍得往死里整我。整个云南的糖厂都亏损,我那个镇办小厂一年盈利30多万元呢,别的厂100斤甘蔗能榨9斤糖,我们能榨12斤。我们还把别人榨过的废料,要过来再榨一次。尽管设备简陋,品质在当时算好的,像蜡一样。”
当他在75岁时因保外就医离开监狱,再次回到这里时,他依然是戴罪之身。律师马军说他的低调是不得已的低调,至今“阴影还在”。阴影一方面来自褚时健和家庭已经付出的沉重代价。他失去了女儿,在牢中患了糖尿病,严重的时候只有扶墙走,2001年保外就医后,还因为头眩晕昏迷过两次,需要靠注射胰岛素来对抗糖尿病的威胁。
阴影的另一方面则来自他的现实身份――他依然不适合出现在聚光灯下。除了2008年,在昆明经销商以“不用下车,就坐在车上看看”为条件的力邀下,来到昆明。这是他唯一一次在玉溪以外公开亮相,此后再没出现过在果园以外的公共场合。甚至烟业也成为他生活的禁区。当初掌控红塔时,有相当多的人受过他的恩惠,如果他重入这个行业,将这些人脉资源变现,依然可以产出极大的经济价值。很多烟草企业也看到了这一点。保外就医后,国内外的烟草企业都来邀请他担任顾问,他一一拒绝。
他希望把自己隐藏起来,但推进事业的脚步却从未停止。基地的办公室主任普元星告诉本刊记者,2006年时橙园总产量只有1000吨,2011年的产量达到8600吨,比上一年多了3000吨。但按照现有种植面积,果园的最高产量约为1万吨――这满足不了飞速发展的市场要求。去年新租赁下了400亩土地,种下了一批仅有半尺高的嫩绿果苗。2009年在接受采访时,他曾经说自己虽然有心发展果汁加工的副业,但因为年事已高,只能放弃这个想法。但镇长刀文高告诉本刊记者,去年一个3000万元的果实初加工基地已经投产。基地的选果车间也要扩建,增加一台机器。原来的规模,大卡车开不进去,要用小车拉到厂房外,再装卸进大卡车,拖延了上市时间。随着物流业的发达,冰糖橙也形成了一个越来越紧密的供应链。褚时健的冰糖橙上市一个月后,江西、湖南、广东、广西的橙子就蜂拥而上。“我们必须要增加入市速度。”张伟说。
褚时健的进取心永不停息,但果园的生长也蕴含着危险。土地已经越来越少。刀文高说,虽然这边看起来地貌繁杂,但实际上大部分山地都已经利用起来了,甚至在海拔1200米以上的高山上,都已经为了发展经济全种上了核桃苗。再要像褚时健当年那样一下包下两个山头几千亩地已经不可想象。“果园要想再扩张,只能靠和村民一对一地谈判,但土地成本已经是当年的好几倍。”
水源也越来越紧张。刀文高说,如果想在当地大规模扩张农业产业,就必须建水库来增加储水量。目前水塘镇还没有一个水库。水库投资动辄上亿,当地财政无法负担。而且因为属于哀牢山生态区,拦腰切断河流修建水库也不被允许。而争夺水源机构却在增加。在果园新征400亩山地的同时,一座同样要靠棉花河用水的电厂也建成。
最大的危险还是褚时健的永不停息的进取心。当他拒绝投资公司的上市邀请时,曾经谈到过果园发展的隐患:“我84岁了,管不了几年,以后交给我外孙女和她丈夫。说实话,他们管管销售还行,但还没掌握种植技术,上了市,我倒是拿了钱,只怕亏了股民。”但他的种橙事业的发展趋势却在超越他的身体极限。刀文高也惊讶于“一个84岁的老人,还在不断扩大版图和规模”。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他还是烟业领袖时,国家有一个专门管进出口的领导人,有一次碰见他说:“老弟,你原来说利税搞到50个亿算了,你现在搞到200亿还在不断地搞嘛。”褚时健说,干起来就是欲罢不能,身不由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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