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恋母情结。我母亲可是官宦世家,大家闺秀,又受过美国教育。我母亲落难那一年已经30多岁了,30岁以前多奢华,家里十几个佣人、大花园园丁、两个司机。过去她打麻将是不下桌子,把腿都打肿了,可是抄家以后她一直笑嘻嘻的,非常乐观。过去都没有做过饭,现在还要做饭,居然还能做。她一直跟我到宁夏,宁夏蚊子就像蜻蜓那么大,她都不落泪,不抱怨。我要比起我母亲来,差太远了。我落难那时候才19岁,她落难已经30多岁了。
问:既然提到母亲,说说你的女性观吧。
答:我43岁以前根本就没有女性观,我连女性都接触不到。我在40多岁以前,根本就没有性。
问:40岁还是童男子,这个你以前说过。现在对你来讲,性有多重要?
答:这个不好说,太私密了。
问:那你的性启蒙是怎么完成的?
答:那些年,我已经30多岁了。农场里有个猪倌,旧社会当过连长,他40多快50岁了。那时候家里都吃不饱,喂猪的不是有好多菜叶子吗,就有个小女孩,13岁,每天提着菜篮子来找他要点生菜叶子。来往多了,有一次,他就去摸摸她亲亲她,女孩也不拒绝,然后就弄起来了。两个人的性关系从她13岁一直保持到17岁,后来被发现了,要枪毙人。结果小女孩一口咬定不是强奸,是自愿的,甚至还愿意嫁给他。
这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是性。他被判刑十年。斗争会开完了,第二天就要拉到劳改队去,晚上他跟我住一个房间,我都要睡觉了,他跟我说到快天亮。说的是他这三年和女孩的故事。他说他这一辈子也不冤了,反正在这儿喂猪,到劳改队也喂猪。
闻所未闻。我从来没有跟女性接触过,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吃过糖,就知道糖非常甜,弄了半天你还是不知道滋味。他跟我说性多么舒服、怎么有趣,我听得目瞪口呆,一点没引起我的性欲。我说该睡了,他说不行,还把我摇醒,因为他进劳改队就不敢说这些话了,那是最后一次,非要找我倾诉。现在回想起来,那写下来简直是一本淫书,比《肉蒲团》还《肉蒲团》。
我还要过饭。我在银川实在饿得受不了,跑到兰州。兰州比劳改队还饿,满兰州站几千个要饭的。一个40多岁的男人拉着一个女娃娃,看起来像15、16岁,就问人要饭。我当时觉得奇怪,我们总是问“同志给一点吧”,他问“你要不要”。
我那时候一个星期才解一次大便,要凭手抠,抠下来像羊粪一样一块块黑颜色的。一次大便我至少40分钟到一个小时,蹲得站不起来,所以我就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跑到外面,蹲一蹲,抠一抠,然后再站起来,就看见那个小姑娘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来了。原来,问他要不要,是要这个姑娘卖淫。那个时候,男人饿,都不能勃起啊,干部也饿,都没那个兴趣,就全身摸摸,然后给那么一块小饼子。
这一次,我哭了。你说我恨不恨,我需不需要写实话。经历过这些之后,还写得出诗吗?没有任何诗意。俄罗斯人经历过苦难还能写诗,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大饥饿。
问:饥饿和性压抑,到1979年终于结束了。
答:林彪死了,我就知道我的时代快来了。那时候,我跟一个老头住一起,要想找个能看东西写东西的地方,只能结婚。我找了一个女人同居。我是反革命和右派,她是坏分子,我40岁,她39岁,就像我的《牧马人》里写的一样。但是到了1978年,她摘了帽子,回老家了。
问:她算你第一个女人吗?
答:对。
问:在一起之前有互相了解吗?
答:没有。
问:有爱情吗?
答:有爱情。
问:爱情是什么?
答:爱情就是依赖感。我对她的依赖,现在性上面倒不记得了。但我永远记得夏天的时候,白天劳动晒了一天,回家她给我擦背,我给她擦背。
问:现在还相信爱情吗?
答:恩格斯说得很透,爱情的基础是性。我相信爱情就是在性上面有快感,而不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
问:后来对爱情的理解变了。
答:对。好像我一辈子也没恋爱过。
问:但是有很多女人?
答:有很多女人。我从来踩在法律的边缘,很安全。
问:有个问题,你这辈子有过多少个情人?
答:微博说5个,太贬低我了。
问:20个?
答:不止。要做我的情人,首先告诉你,不能结婚。这是原则问题。
问:能接受一夫一妻制吗?
答:不能。我这种人不可能一夫一妻。我这种男人,你们女人不能找。
问:现在有几个情人?
答:没有。真没有,后来我也觉得麻烦了。
问:性曾经让你觉得羞耻过吗?
答:没有,我一点不羞耻。别人想女人的年龄,我在想政治,在想怎么活下来,在想怎么会逼我到这一步,是政治,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问:你还羡慕什么人吗?
答:我羡慕007,打遍天下无敌手。谢晋曾经要在他的电影里给我安排个角色,我说我不演,我要演就演007。当时还有个著名的女演员在旁边,她说还真是,你是全中国最适合演007的人。
我现在就是活到老,玩到老。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感恩。我对影视城是平常心,上亿的现金在银行里,也不想做大或者做投资。我对子女也是平常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别跟李双江的儿子那样给我惹麻烦就行了。我一直在玩,这个影视城就是我玩出来的。
问:影视城养着四五百号人,我听他们都叫你主席。这两天我在里头逛,到处都是你的语录和照片,墙上还有个红色的“忠”字。这就是张贤亮的城吧?
答:这是我的作品。
问:算有点强人崇拜吧。如果当年你从贺兰山走出来当了领导人,会是一个《家长的没落》的故事吗?
答:时势造英雄,我差点也成为了英雄。时势没有造我,如果真造我,我也起来了。
问:最近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答:很久以前了,看《阿甘正传》。后来我还把小说找来看,很逗。阿甘抱着玛丽莲·梦露跑啊,上尉问他,你抱着梦露什么感觉?他说,重得很。
问:看过《本杰明巴顿奇事》吗?你是不是也有点返老还童的感觉?
答:看过,不太一样。他是越活越无知,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个婴儿。我好像从来就没有成熟过,也没有老过,也没有幼稚过。什么青春期,什么中年危机,这些词对我来说都很陌生。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