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我有穿越感
南方周末:你之前几部古装武侠片,特别强调剧情的保密,这部电影的情节、结局大家基本上知道,靠什么吸引观众看下去?跟以前那些强调情节悬念的影片相比,是否有不同的方法跟考量?
张艺谋:这个故事大家都知道,妓女顶替孩子,一定是这样的。但说怎么顶替,还有大悬念在,也就是人物在这个过程中那种细微的变化,人物是根本吧。
电影里的这些人物是散点式的,电影不能顺着一个人物走,要不断地照顾到所有的人。戏少,人物还要站起来,这是很大的困难。但它的魅力也在这里,在很短的时间里,每一个人物亮相,她的个性、形象、个人魅力都要慢慢散发出来。
越是大背景,就越要关注人物的细节,人物之间的关系。任何大背景还原到人性上,刻画是最重要的。这部电影到了最后的时候,完全不能离开人,最后全是关于人性的刻画和关于人的刻画。
南方周末:所以全国海选演员,也是花时间在人物上使劲。
张艺谋:对。电影里的教会女学生和金钗都是海选,层层选出来,我再一个个看,全是从几万人里挑出来的。这个过程花了三年多时间。2007年开始,我们是小范围在全国选,2008年,我们正式地分了几个组铺开了全国跑。
选中演员之后,开始严格训练。“山楂树”里的周冬雨是定了就来演,这次倪妮是训练了三年多。寒暑假的时候到北京来,英文,中文,演技,各种训练。其他演员在开拍前两个月都开始训练。
南方周末:你在使用新人这件事上很大胆,国内演员除了佟大为,基本都是首次演戏的新人。
张艺谋:都是,包括曹可凡都是。就是背水一战吧。不是说找不到演员,有经验的演员中国有很多,操流利英语的也都有,都没有问题。就是希望给大家新鲜的感觉。
我觉得这种感觉是很宝贵的吧。新人难度很大,很多导演未必有勇气去用,它确实有时候功亏一篑,但是新人会获得迅速的认可。如果他表演精彩的话,你就觉得他就是这个角色,因为你第一次见到他,没有任何一个固定的看法,这也是他的优势吧。
在新人的调教方面,从选演员开始到训练演员,到最后在现场引导演员,我是有我自己的工作方法。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就是你自己的经验,你的判断,加上你跟他们的接触,对他们的了解等等。你看《一个都不能少》,那都是农村孩子,所以我还是积累了这些经验的。
书娟这个孩子我们测试了很多次,十个备选人,一个最简单的测试:进门往这一坐,眼睛就看着那面墙,十秒钟,然后走。那面墙上什么也没有。书娟的眼睛里似乎就是有内容,很奇怪。试了很多次,副导演也觉得这孩子眼睛里有内容,有一点忧郁,有点早熟,都是我们要的东西。
南方周末:演玉墨的倪妮,当时又是哪些方面吸引了你?
张艺谋:玉墨就更复杂一点了。当然她要有相貌、身高,当然要有能力,尤其是英语。玉墨能选的范围很窄,有熟练的英语表演,又能讲南京话,这在全国已知的演员里几乎没有,只能用新人。第一次看完后,我又拍了她一次,我觉得经过训练,再经过包装,经过她的努力,她可以演好这个角色,就是这样的判断。
我当时吃不准的就是英语的表演,就请了很多老外跟她一起搭戏,来跟她用英文交流,看她英文交流时候所发生的变化。中国人学英语,你虽然英语讲得很好,但学语言那个范儿会出来,有点不是自己,跟讲母语不同。有些人毛病很深的话就改不过来了,这英语就让你觉得假洋鬼子似的。所以要怎么样让她再接回她自己,这又是一个艰苦的训练。
导演看演员的时候,要有一定的所谓“穿越感”吧,你一定要想象到几个月之后她成为玉墨时的那个形象,要很准确地想出来。可能我做过摄影师,和这么多年启用新演员锻炼的能力吧,我觉得自己的这种穿透感,看过去认知的东西跟别人不太一样。
混混和妓女的爱情非常美
南方周末:贝尔扮演的角色,在小说里是神父,为什么改成殡葬师假冒神父?
张艺谋:我们想让这个人在最后的活动中能担当事情,不要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按理说秦淮女子顶替女生,不需要神父也可以。让这个人成为必不可少的角色,更符合一个好故事的要求。
我们想到这个职业要跟死亡和生命有密切的关系。如果是个拍电影的化妆师,那多没意思。殡葬师这个职业比较好,他打扮每一个人,都有跟死亡联系在一起的感觉。我们改了好几次,结果日本电影《入殓师》出来了。中国有句老话,天下故事一大抄,故事都很像,就看你说的怎么样了。我们打消顾虑坚持下来,剧本递到贝尔手里,他非常喜欢这个职业。后来跟我开玩笑:你要改了我还不接了,我得亲手打扮她们。
他自己后来改了约翰的出身。原来写的是家传的殡葬师,他说不要,改成我就学了五年,而且第一次就是给自己女儿做的殡葬化妆。我们觉得很人性,寥寥数语带出一个人的命运,很微妙的感觉。
南方周末:从贝尔身上,你对好莱坞演员的作风有什么感触?
张艺谋:有一场戏是他修卡车。只有几个镜头,工具拿来后,你把车盖打开弄一下,光拍你的脸不拍具体细节,还是夜景,全世界都认为没问题。他说不行,懂这个车的人在哪里?我就头大了。这是个老车,一般的司机谁都不敢讲。等了一个小时,把懂车的人叫来。他要听他讲详细的过程:这个车缺什么,用这些工具修哪里、怎么做,最后怎么能发动,全部要清清楚楚。我一看这情况今儿拍不成了,只好改天拍。
他们这个级别的演员,什么都要落在实处,包括家庭出身,各种口音各种细节,他跟你讨论很长时间。他当然知道有时候全剧组成百人在那儿等着,他一定要讨论清楚才去演。他反复告诉你说,导演,这个是拍不到,银幕上是看不见,但我要清楚。他说因为他是演员。我很感动。
南方周末:在戏里,贝尔给了你什么意外的收获么?
张艺谋:他奉献了好几次意想不到的眼泪。戏刚开始拍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这部戏他不打算哭,我说没问题,我很尊重他。但他特别爱孩子,跟那些小孩子演戏,不由自主地掉了很多次眼泪,真情流露,那些镜头太值钱了。
比如有场戏是日军准备在二楼强奸一个女孩,女孩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他自己也挨了一枪托,晕在楼梯一旁,我本来是拍他去摸摸孩子的脉搏,拉拉孩子的手已经凉了,他就很难过很难过,愣在那,突然喧闹没有了,嘈杂没有了。他当时一拉小孩,眼泪就下来了。
本来是一个全景表现的镜头,我为了保险,多支了一个机器。我问摄影师拍到没?他们说拍到了拍到了。我说太好了,因为这种戏不会拍两遍的。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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