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不仅是纯文人,而且心地单纯至极。他看人常“不分主客、不分你我”,就连听到康生死了也为其流泪。助手范曾炮轰他“头上长脓包,烂透了”,他听后仅表示“十分痛苦,巨大震动”,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赤子。
本文摘自2016年第5期《同舟共进》,作者孙玉祥,原题为《“天真”的沈从文》。
沈从文和张兆和(图源:维基百科公有领域)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有这样一个说法:“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所谓“赤 子之心”,出自《孟子·离娄下》,是指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洁之心。以这种心态用于处世,难免四处碰壁,可用在文学创作上,却能让作品产生一种清新明净的艺术 魅力。所以,很多大作家都会在滚滚红尘中保持这样一颗赤子之心。
沈从文显然是这样一位作家。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因心脏病复发,抢救无效去世。4年后的1992年5月,沈先生夫人张兆和率全家送沈从文回归凤凰 古城。墓地简朴、宁静,墓碑是一大块天然五彩石,正面是沈从文的手迹,分行镌刻着《抽象的抒情》中的题记:“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 ‘人’。”背面是张兆和撰书:“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这“赤子其人”可谓确评。
曾寻求江青的帮忙
沈从文看一个人常常“不分主客、不分你我”。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向自己过去的学生江青求救。1959年,沈从文将已故的三弟沈荃的女儿沈朝慧接到 身边,作为女儿抚养。1966年9月沈朝慧被赶回原籍,1967年她曾回到北京,因无户口不容许久住,5月又去长春投奔姑妈……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此时 的沈从文想到了自己过去的学生江青—他们曾有一段师生关系。1931-1933年间,沈从文曾在青岛大学任教,主要承担“中国小说史”和“高级作文”两门 课的教学工作。江青(当时叫李云鹤)在学校做图书管理员,有时也到中文系旁听沈从文的课。
沈从文致信江青,希望准许沈朝慧回到身边,望日后她能为自己的文物研究做点辅助性工作。沈致江青信的全文,已无从看到,不过他在1968年12月写的一份 题为《我为什么始终不离开历史博物馆》的申诉材料中有段摘引,其中写道:“记得前年即曾为江青同志写了个信:‘为了补过赎罪,我在博物馆工作已十多年,搞 综合研究。别的工作再求深入,受体力限制,已不会有什么成就。唯对锦缎研究,拟恢复三几百种健康活泼可供再生产参考取法的图样,留着我女孩做助手,不要国 家一文钱,或者在不甚费事情形下,即可完成……’”《沈从文全集》第27卷)文中明确提及是在“前年”,结合沈朝慧被遣回的时间推断,写作这封信应是在 1966年末。
彼时的江青正全心全意发动一场“彻底埋葬帝修反”的“文化大革命”,又怎会顾及这带有小资情调的“师生关系”呢?再说,那时她作为“无产阶级文艺旗手”, 对当年漂泊青岛,流落上海的岁月正讳莫如深,唯恐别人提及,沈从文的来信实在是不识时务。结果自然是置之不理—这还算好,当时一些知道这位“红都女皇”底 细的文艺界人士甚至被直接灭口。沈从文碰壁后立马省悟,1975年,一友人看到他艰苦的生活工作条件后,曾表示要去找江青寻求帮助,沈当着两位助手的面坚 拒。
不过,让沈从文困惑的是,江青当时不肯出面帮老师一把,却又在后来与别人大谈他们的师生情谊。1972年,江青在会见美国记者威克特时说,她年轻时最喜欢 的教授就是沈从文,并大谈沈当年对自己的关心。1976年12月17日,沈从文的外甥田纪伦来信摘录了《红都女皇》中的一段文字寄给他,并写道:“……我 把这段话的记录另页转抄寄上。江青因知道二舅在国内外有名望,所以向威克特自吹时,说她跟二舅是学过文学等。而实际我们知悉二舅是根本看不上这个‘大弟 子’(的)。去年和前几年我来北京时,我已听得二舅说起看不上这个‘大弟子’,说此话时还做了她穿着那个大裙子‘国服’的势态,和指出过江青有野心,想当 总理、主席等。当时我还不太相信。”(《沈从文全集》第14卷)
沈从文收到来信后,随手用笔在《红都女皇》的摘录文字下写道:“这个摘录如是从译稿取下的,内中倒似乎还怀了些好感,想我会像古代俗语,以为我这个‘石码 头’会靠近这只‘破贼船’的。甚至于在过去四十多年前,曾经赏识过这个‘天才’,不仅要她每天写一篇小说,还要九妹送她编毛线的钱。她还拒绝了。”沈从文 认为,那位美国记者可能事先读过斯诺前夫人的《续西行漫记》及近人在美出版的相关著作,从中了解到有关自己的一些情况,“所以问及关系,这妖婆因之真真假 假胡说一通”。(《沈从文全集》第14卷)1976年12月“妖婆”已被抓起来了,所以这里沈从文能够畅所欲言。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