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诈骗集团里,有“老总”负责引君入瓮;有技术部门负责PS全套照片放到空间相册,证明他就是老总;有创作部门根据主题创作“剧本”,包括老总聊到哪种程度时该说什么;有“知名律师”根据受害人经济条件算出诈骗金额;还有业务部门负责将受害人的现金转移。所有角色,一应俱全,都是亲戚朋友扮演的。对于电信诈骗,他们已经非常娴熟。
这也是余干诈骗扩张的主要途径:亲戚带亲戚,朋友带朋友。“在这里,一个家里很多成员都参与到案件中去,但是很多如果拿不到确凿证据,他们就不会承认,就定不了他们的罪。”这让时兴国非常无奈,整整一天,他都带着队友在村里的芦苇荡里寻找被丢弃的作案工具,手上尽是各种划伤。可惜,一无所获。
“因为能赚钱,所以不反对”
从县城开车出来向东走,大概半小时,过了一个鱼塘,就到了江埠乡石溪村,石溪村的村口有一棵歪脖子树,很好辨认。
在村子里,随处可以看到“打击电信诈骗”的标语,这些标语已经有了年头,经过日晒雨淋变得模糊。此时,距离11月底的行动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石溪村的房子建设可以用“阔气”来形容。村里子大多是四层以上的独栋楼房,每层至少五六间房子。楼房外墙装饰得相当精致,贴满色彩浓郁的瓷砖,有的大气复古,有的别致精细。
“我们村里平均每人只有四分地,人均年收入只有1800元。”石溪村书记叶长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不过他依然回避“诈骗村”的事实,“我们这里诈骗的很少。小部分人搞这个事情。”
这里的片警刘叶对他的态度表示理解。“村干部也挺为难的,一方面要配合我们工作,一方面也不能得罪村民。得罪了,也要考虑子子孙孙要在这里生活。”
警车开进石溪村的小广场时,在周边闲聊的村民的目光一下子投了过来,他们大多是年迈的老人和妇女,涉嫌诈骗的年轻人都已经逃了出去。警车停下的时候,他们慢慢围了过来,有的还跟民警打招呼。在行动过后,公安局在村子里进行大普查,村里16~60周岁的人都签订了不从事诈骗犯罪等违法犯罪活动的承诺书。对于警车隔三差五的到来,他们已经习惯了。
小广场呈长条形,长50米左右。这里有一道黑板墙,是村里贴通告的地方。黑板墙上的广告已经扯干净,只留下浆糊的痕迹。电线杆上的广告有的还在,仔细辨认后,发现是代发短信等业务。
一旁的屋墙上还贴着公安局悬赏的通告,不过,通告已经被村里的人撕去了大半:四排通缉嫌疑人的头像只剩下了不到两排,尤其是脸部位置都已经被抠掉。一旁的文字通告还好好地贴在那里,只是字迹变得有些模糊。
余干县政法委副书记吴振富拿着宣传海报,走到一边的宣传栏旁边,海报的内容主要还是讲述行动的成果,他希望以此来提高对村民的威慑力。一开口,他已经变成了余干的方言,而不再用普通话。或许觉得外地人听不懂,他也因此而更加放得开。“诈骗的行为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应该知道,但你们知道却不说。你们不要贪这个便宜。”
“因为能够赚钱,所以我们才不反对。”一位村民说。当他们自己聊起诈骗,并不回避,就像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而对外人,他们则缄口不言。
不断壮大的诈骗圈
在江埠乡副书记邹国富看来,石溪村的诈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一直以来,石溪都是远近闻名的穷村子,“田比较少,加上道路不通,勤劳致富也没有好的办法,人一穷,歪门邪道比较多。”
已经在外地工作的吴明居住在距离石溪村5公里外的一个村子。上世纪80年代初,吴明读初中时就开始听石溪村的同学讲村民出外搞钱的故事。最早的诈骗手段是 “套铅笔”,骗人者拿出两支铅笔,皮尺套在其中一支铅笔上,并用皮尺将两支铅笔缠在一起,由围观者猜皮尺套在哪支铅笔上。猜对者赢钱,猜错者输钱。
这其实是一种类似于小魔术的手法,变换全在皮尺的缠绕方法上,骗人者可以根据场景来随时调整。“换句玩笑话,这还算是靠手艺吃饭。”时兴国说。
那个时候,中国人口流动初现高峰期。和别的地区一样,石溪村的村民也开始纷纷出外谋生。余干县紧邻福建,福建就成为村民外出的首选。而此时,福建就已经是诈骗高发的区域,不少村民也因此受影响。
1990年后,“手艺活”发生了质的变化,而逐渐演变为诈骗。石溪村的人开始扔假金戒指,骗捡起“金戒指”的人。为了让人相信,金戒指外面会包着一个喜帖或者几张看起来有用的票据。一旦有人捡拾起来,就会出现一名“分赃者”,接下来,分赃、要钱抵押等。
直到现在,扔金戒指的骗术依然猖獗,石溪村可谓是这一骗术的“引领者”。凭着假金戒指等骗术,石溪村开始富裕了起来。“石溪村90年代中期就开始建楼房,是当时周围村子里最早的。”吴明犹记得自己的村子直到90年代末才有楼房出现。
在骗术不断升级的过程中,诈骗的范围也在慢慢扩张。吴明所在的村子也开始有人从事诈骗。吴明犹记得,当时石溪村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嫁到了自己的村子里,带动全家搞诈骗,然后慢慢传开,“如今,整个村子很多人都在做这个。”吴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村里人经常边打麻将边打手机。
在吴明的村子里,对于上钩者,他们一律称为“猪”,而将骗人这种行为称为“杀猪”。在当地,能骗人者被视为“聪明人”。
为了提供一条龙的服务,村子里甚至有人专门安装了pos机,用以套现。一个小村子是藏不住事情的,套现地成了村里的信息源,谁家骗了多少,很快都能从这家传开来。吴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诈骗从石溪村开始蔓延到周围的村子,进而辐射到临近的几个乡镇,如洪家嘴乡、三塘乡。
余干的诈骗气候开始受到外界关注是在2000年左右,此时正是电信诈骗开始在全国蔓延的时候。当时,诈骗术也再次升级。在全国各地的列车上、汽车站、火车站,只要是人群聚集的地方,随处可以看到余干人的身影。他们这一时期的骗术统称为“脑溢血”诈骗案。
在这类骗术中,诈骗人冒充医务人员,谎称外出人员在异地患脑溢血等重病或遭遇车祸,哄骗其家属将所谓“手术费”“医疗费”汇入指定账号,少则几千、多则十余万。
2003年,在被央视《焦点访谈》曝光后,江西省有关部门和上饶市有关方面联合余干县,迅速成立“6·14”专案组,派出十余名便衣民警前往案发较为猖獗的广州、武汉、福建、金华等地火车站,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进行秘密侦查。
目前已经是余干县公安局指挥中心主任的刘玮明当时被派到上海,他的主要工作是配合当地公安搞宣传,“我们是告诉火车站、汽车站附近的人群不要相信和上当,这些都是余干人干的。”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