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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人避之不及 中国人为什么这么爱吃大闸蟹(图)

www.sinoca.com 2015-10-19  澎湃新闻


  除了江浙一带之外,清代最爱吃蟹的便是京津地区了。当地食用的主要是产自白洋淀的胜芳蟹。晚清时的北京人甚至觉得“北蟹”还比“南蟹”好吃得多:“蟹出最早,往往夏日已有。其尖脐者,脂膏充塞,启其壳,白如凝脂。团脐之黄,则北蟹软而甜,若来自南者,硬而无味,远不逮也。”(《清稗类钞》第十三册,饮食类,“京师食品”条)之所以作此想,无疑也与北京作为京师的地位有关。

  现在以阳澄湖大闸蟹和崇明蟹为尊的观念,是与上海1843年开埠之后的经济兴盛分不开的。在爱吃蟹的上海人推动下,供应上海市场的阳澄湖大闸蟹和崇明清水蟹,其名声逐渐盖过了之前盛行于苏州的太湖蟹、杭州的嘉兴南湖大蟹和天津的胜芳蟹。章太炎夫人汤国梨曾有诗云:“不是阳澄蟹味好,此生何必住苏州。”可想那时的阳澄湖大闸蟹已名动一时。也是因为上海人爱吃阳澄湖蟹,因而在日本,大闸蟹便被称为“上海蟹”。

  到1949年之后,这种吃蟹的习惯又随着一些上海人的移居带到了香港,以至“每到秋天吃上海蟹的季节,上海菜馆都要竞相在店门口张贴写有‘大闸蟹’的红纸,这时,香港的上海人便迫不及待地前来用餐。今天,上海蟹在香港已十分有名,有些客人是慕名从日本远道而来的。”(波多野须美《香港的饮食文化》)

  很多人也许还有印象,在1978年之后,随着改革开放后粤语流行文化的兴起和广东经济的发展,海鲜一度极为盛行,而在此之前,上海菜一向是偏好河鲜更多于海鲜的。到1990年代初之后,上海为中心的长三角经济重振,而食蟹之风、尤其是阳澄湖大闸蟹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了。

  真味:食物的“文士化”

  一种食物的价值是相对的,其何以被视为名贵,往往取决于文化——正如中国人推崇的海参、鲍鱼,在西欧市场上却是无人问津的廉价海产。在中国,决定这种文化趣味的是社会主导的文人阶层,而大闸蟹之所以被推崇,无疑与这些南方文人的口味和不断宣扬密不可分。

  历代对江南食物的最早推崇,便是由于西晋时吴郡吴江人(今苏州)张季鹰以思念家乡的莼菜、鲈鱼为由,辞官归故里,这后来成为“莼鲈之思”佳话,这两种食材从此被视为江南最具代表性的名菜。

  在食蟹上也是如此。海蟹因其难得,在上古或为名贵,但稻田里的螃蟹实甚常见,它之所以被称颂为一种珍贵的食材,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文人的趣味。在西欧,最早的一批烹饪著作大多是厨师所著,但中国古代的烹饪典籍,却绝大多数是文人所写,如唐韦巨源《烧尾食单》、宋陈直《养老奉亲书》、《山家清供》,以及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他们本身的趣味必然反映在对这些菜式的选择、评价上。正如王利华所说,“他们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声望,其行为举止、生活好尚与情趣,对社会大众具有较大的影响力,特别是文化名人的高风雅尚、异迹卓行更往往为大众所竞相效袭和模仿,从而可在新风尚的行程和新文化的传播过程中,发挥独特的或可称之为‘名人效应’的倡率作用。”

  在中国饮食史上,最初的螃蟹吃法是“蟹胥”,胥即“醢”,指剁碎加酱料煮熟食用,原因可能是海蟹较为腥气,故此需要这类较为重口味的吃法。汉代人多将蟹制成蟹酱或蟹齑食用,后代的糟蟹即由此而来。北朝时《齐民要术》有“藏蟹”,将蟹放入盐蓼汁中,类似醉蟹(蟹肉性寒,故加蓼、姜增其温性)。另一种吃法“糖蟹”,在南北朝和隋唐时广为盛行,一度是各地贡品。这些吃饭都可谓某种“宫廷式吃法”,然而对近现代人来说,这些吃法大多已显得相当奇怪和不可思议。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谈到糖蟹时说:“如今北人没有这种风俗,至少我没有吃过甜螃蟹,我只吃过南人的醉蟹。”

  在唐宋之后,中国人发明了种种河蟹的烹饪方法,清代收录蟹馔做法最多的《调鼎集》,已有多达47种做法。但自中唐以来,一种更为文人趣味的烹饪风格也逐渐兴起,所谓“物无不堪吃,唯在火候,善均五味”(《酉阳杂俎》)。自白居易开始,文士诗人常常乐于记咏日常生活俗事,关注普通的饮食生活,白居易本人就经常题咏一些普通但新鲜自然的食材,例如竹笋。这种风气到宋代大大强化,许多文士诗人对日常饮食养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而他们的审美与口味大多内敛含蓄,偏好自然朴素。苏轼等文人以笋为美味,相比起前代以牛羊肉为美味,宋人则以蔬食为美,口味更为清淡,陆游所谓“食淡百味足”(《剑南诗稿》卷八一《对食有感》三首之一)。这种风格一脉相传,明代洪应明《菜根谭》有言:“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由此,烹饪上也强调清淡、尊重自然本色,多用蒸煮,因为如梁实秋所言,“食蟹而不失原味的唯一方法是放在笼屉里整只的蒸”(《雅舍谈吃》)。晚明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认为吃蟹甚至不用添加作料,因为它是“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成书于晚明的《西游记》,第九回曾以两名渔樵对答的方式描绘各自的生活,渔夫夸赞水乡生活是“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烹虾煮蟹朝朝乐,炒鸭毳鸡日日丰”、“霜降鸡肥常日宰,重阳蟹壮及时烹”,可想吃蟹对当时人而言,已成为一种诗文化的田园生活象征。

  到清初著名文人李渔笔下,合乎自然之道的竹笋、莼菜、蕈菌、蟹黄等才是最美味的食物,理由是“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近自然也”(《闲情偶寄·饮馔部·蔬食第一》),他的饮食评判标准是崇淡尚雅,而在这种观念下,河蟹几乎是天下第一美味:“世间好物,利在孤行。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作为美食家,他认为治蟹的不二法门是:存其原形、原色、原味。袁枚《随园食单》也强调“蟹宜独食,不宜搭配他物,最好以淡盐汤煮熟,自剥自食为妙。蒸者味虽全,而失之太淡”。当然,如此推动河蟹的李渔、袁枚等本人也都是江浙人。

  在这种文人饮食趣味的推动下,河蟹这种原本为贱物的食材越来越被视为天下美味,价格也越来越贵。按《红楼梦》第三十八、三十九回的描写,一餐讲究的螃蟹宴,三大篓七八十斤,刘姥姥估算搭上其它酒肉,“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人们吃一种食物,其实吃的从来都是那种“文化”,用现在的话说,是在附加在商品之上的“品牌价值”,那才是最值钱的。这道理自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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