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载于《万象》第十二卷 第四期 二O一O年四月,原题为《大革命中的性事》,作者张鸣,系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文革宣传画
余生也晚,赶上的大革命,就是文革。说是赶上了,也是懵懵懂懂,不明里就,因为还是个孩子,1966年,我9岁。长大以后,读历史才发现革命不一定要禁欲,辛亥革命就不禁欲,革命党人该泡妞的泡妞,逛窑子的逛窑子。革命党人的风流逸事,是革命的佳话。后来的大革命也不禁欲,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一杯水主义盛行。男男女女,都在性的享受中非常欢愉。大革命中的武汉,还出现过裸体游行。但是,我赶上的革命,在男女性事上,却相当严厉。性似乎专属资产阶级,一度,大人们谈性色变,也感染了孩子,觉得那种事特别不好,特别可恶。记得当时的我,还跟一个父母都是医生的同学争起过,说我们的父母绝对不可能做过那样的事。
但是,我当时所在北大荒,却是个在性事上特别开放的地方。自打有人以来,人们都正经不起来。男多女少,而且都是移民,原来的社会的规矩,到这个地方就不大灵光了。一个女人,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有一个或者几个拉帮套的(副夫),稀松平常。土著(其实也是移民的二三代)如此,我所在的由转业兵组织起来的农场,也好不了哪儿去。我家周围的若干位漂亮的阿姨似乎都有拉帮套的,也没有什么人看她们不起。我一个同学的妈妈就有这样的风流逸事,大人们说起来,眉飞色舞,说是他妈妈对拉帮套的特好,每晚上只要栅栏门一响,只一脚,就把他爸从床上踹下去,他爸也只好乖乖让位。其实那时,大家的住房都挺紧张,所谓让位,也就是从这个炕上挪到另一个上面,大抵还是在一个屋檐下。当年的北大荒,有多少多夫制的家庭?没数。但从来没听说有争风吃醋打架动家伙的。都说东北人野,动辄拔刀子,但好像那时候真的挺和谐的。这和谐,不能说没有性开放的功劳。北欧国家性开放之后,犯罪的事也直线下降。看来无论中外,食色性也,疏与堵,自是不同,天下的道理都一样的。
可是,革命一来,一切都变了。一大批出身贫下中农的男女,突然发现,他们的乐事,变成了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派生物。若干农场局的头头,在挨批的时候,虽然说是走资本主义当权派,怎样反对毛主席,但真正让大家兴奋的,还是他们跟女护士、女办事员之间的那点事儿。反复细致地让他们交待,死抠细节,就是要细节,多多益善。斗来斗去,最后发现耗费最多时间的,还是性事。凡是揪出反革命,只要是女的,游街的时候一律挂上一串破鞋。我们一位女老师,也被学生揭发,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跟一个号称表哥的人一个被窝。斗的时候大家同声喝问:为什么一被窝?!一个低我一班但似乎已经成熟的女同学,突然之间被大人们发现跟她的姨父睡了很长时间,这点事,由于涉及乱伦,居然让大人们兴奋了好几个月,几个月里,大人们一直在纠缠这个事情,深挖每个细节,细到每次的过程,从头到尾。最后发现其实整个事情,都是小女孩的主动。但革命中的性事,一旦大白于天下,就是性虐,必须带有惩罚性,所以,最终那个倒霉的姨父,在审讯中被打得半死的家伙,还是被定性为强奸。并且将情节公布,让所有人举手表决,该给他什么刑罚,连我们这些小学生,也有表决权。记得好像我们当时就在操场上举手投票,所有人都是同意判他死刑。人们对所有的性事都兴奋,但对所有的涉案人都残忍。性,就这样扭曲地在这革命热潮之中肆虐着。
但是,上面说的是革命已经深入时候的事。革命刚来那阵,在我们那里,有点像狂欢。斗争还没开始,人们只知道有了红卫兵,弄块红布,用纸板刻上红卫兵仨字,印上去就行。红卫兵在我们这里盛行的时候,其实在北京老兵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我们这里的人,根本分不清联动之类的老红卫兵跟后来的造反派有什么区别。大家只是感觉,能当上红卫兵挺神气,连场领导都另眼相看。排成一队,走到哪个连队,都可以白吃饭,吃好的。那时候,我们那些享受多夫制的阿姨们,还挺年轻,觉得红卫兵她们也可以做。但是她们心里也知道,一边跟拉帮套的鬼混,一边当毛主席的红卫兵,似乎不大好。于是想了又想,一咬牙,一跺脚,就断了帮套,挺身,扭着硕大多肉的屁股,上街革命去也。说实在的,这样的阿姨红卫兵,其实相当不错。她们上街游行,喊口号,扭秧歌,甚至还演节目,但斗争性却不强。对我这样的狗崽子,也狠不起来。有时候,阶级阵线还挺模糊,看见你,如果手里刚好有个胡萝卜,还可能塞给你。所以,到了后来两派打起来的时候,她们就悄然隐退,重新跟旧相好重续前缘,享受性福。当然,经过一番变故,她们跟相好之间也有一些重组的迹象。
再后来,我们这些狗崽子不能在场部待了。跟一些来自农业连队的子弟,一并塞到一个废弃的连队,挂了牌叫五七中学。这种学校,是半工半读的,每天半天上课,半天劳动。虽然是废弃的连队,但老职工还都在,只是没了知青。原来知青住的宿舍,给了我们住。由于要半天劳动,不得不跟老职工接触,实际上,等于是让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提前进入了农场人最底层的生活。农场的老职工,多半都是从山东、河北和辽宁一带来的盲流。不知道他们在老家如何,反正到了北大荒,早就一切从俗,在性事上随随便便。革命在高潮的时候,上面管的严,收敛一下,高潮一过,大家的嘴巴连带身子有开始“犯自由”,领导管都管不了。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