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大早,老婆子被裹上蓝头巾,拄起拐杖,赶着驴车监工。看着一窝窝挖好的树坑里栽上梭梭幼苗,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切努力毁于4月15日的那场沙暴——沙暴过后,刘金香用拐杖支撑着身体,弯下腰,手指颤抖着将沙子从一个一个树坑里往外刨。树苗全被埋了,3、40厘米高的树坑被填平,幼苗勉强露出几根细枝。
SEE生态协会计划在10年间种植两百亩一亿棵梭梭,面积相当于1.86个苏海图,而苏海图只是阿拉善27万平方公里土地上190个嘎查(村)之一。
然而,从带领牧民种梭梭开始,协会工作人员冯芙蓉便一次次目睹树苗与风沙、希望与绝望的矛盾。她深知,只有真正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人,才能肩负起恢复生态的使命。
从记事起,蒙古族姑娘冯芙蓉一直向往着长辈口中那块曾经可以策马奔腾的美丽草原,中学时却常常因为沙尘暴停课。
2000年之后,阿拉善成为中国最大的沙尘暴发源地。每遇北京沙尘天气,冯芙蓉都会收到外地记者的“探源”。来自日本、澳洲的志愿者也像候鸟般来来去去,留下“生命在这里真是奇迹”的感叹。
人殇
刘金香家门口垒着两堆高大的柴垛,那是30年前她从原始梭梭林里屯回的冬柴,粗壮的枝干仍显示出几十年生长的风霜。
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大量汉人在阿拉善开荒种田,挖坝砌井,砍树盖房。河沟里的榆树被砍回去做家具。茂密的原始梭梭林成为“取之不尽”的柴禾。
每到冬天,刘金香都要赶着骆驼去几公里外的梭梭林拉柴,方圆的农牧民都聚到这里,热火朝天,每家都要屯上一两百棵过冬。死的不够,就开始砍活的。有人甚至用推土机连根拔起……
从前,蒙族人因为“迷信”,不敢动原始梭梭林里活的树木,他们相信这些树木是有主人的。但“大集体时期”,汉族人砍,蒙族人也砍。阿拉善的梭梭甚至被当成燃料大量运出。
横亘在阿拉善高原的800里原始梭梭林带日益消瘦,直到再也挡不住风沙。
进入“大包干”以后,牧场也被划分成片,原本能够在“游牧”中休养生息的草场开始不分季节的“运转”。
1993年的特大风暴也没有让当地人将“过牧”和“黑风”联系起来。
相反,1998年后,由于草场实行承包制,“谁都能养羊”了,加上羊绒价格上涨,原本就开始退化的草场最终大面积荒漠化,再也养不活羊,也养不活人。
刘金香的小儿子郭康福从生下来就习惯了光秃秃的草场和肆虐的风沙。为了求生,他和很多当地年轻人一样,到炸药厂工作,每个月两三千块,却要承受爆炸危险和粉尘污染。
2000年北京频繁遭遇沙尘暴后,包括内蒙古在内的周边五省发起环绕北京的防沙治沙工程。然而,由于阿拉善气候恶劣、治理难度过大,长期没有得到有效治理。2010年,阿拉善宣布“禁牧”,发放生活补贴鼓励牧民退出牧区。然而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每次听到爆炸的新闻,刘金香都提心吊胆。她希望有生之年,儿子能回到自家草场放牧。
如今的她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牧区,方圆几十公里荒无人烟,与最后的50只羊和一头毛驴作伴。她只有一个愿望:在1.5万亩荒废的草场上种植梭梭、恢复生态。想实现这个“精卫填海”般的梦想,至少需要5年。
那时候,刘金香将年满70岁。
1300公里之外,13年没有遭受沙尘暴侵袭的北京,似乎已将其淡忘。当人们正为新型污染“雾霾”烦恼时,沙尘暴又回来了。
这似乎是一次警示——侥幸和遗忘,都会重蹈覆辙。
刘金香每天都要翻过门前的“沙漠”,到草场上查看梭梭的长势。
她时不时想到三十多年前自己从民勤来阿拉善的路上,将冰块化开煮小米果腹,夜里把脚埋在烘热的沙子里取暖,走了五天五夜,只为去一个能更好活下去的地方。她和先辈逃离的民勤原本也是一片沙漠绿洲,生态严重恶化,最终沙进人退。
她走不动了,也无处可逃——她生长了60年的草原,曾经哺育了无数牧民。如今,它身上的伤痕需要人类共同抚平。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