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大别山中的鹅黄嫩绿、姹紫嫣红都寄托着许光的无限情愫,那是他的父辈们用鲜血染就的啊。
在新县匆匆人流中,他不过是一位极其普通的过客,一袭布衣,一把雨伞,就这样走到了自己的垂垂暮年。
1992年,许光从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岗位上退休。办手续时有同事提醒他,退休和离休在待遇上相差较多,如果能够证明是解放前参加工作,就能享受离休待遇。事实上,早在1948年,许光就在部队穿上了军装,许多证人仍然健在。这本来是一件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许光却没有证明。当时一位县领导感慨地说,有的人伪造简历办离休,而许光符合条件却不去争取。许多身边的朋友对此不理解,许光却淡然地说:“比起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红军后代,我们应该知足了。离休和退休有什么区别?到了马克思那里,不都一样吗?”
这就是一个共产党员的淡定。
在许道江的办公室里,一直存放着父亲的一套军便服:蓝色的上衣是当年父亲从部队转业时的海军军装,领口、袖口已经泛白,军绿色的裤子也泛着岁月的白光。许道江说,这是她多年来为父亲做衣服的样板。父亲一生简朴,几十年一直只穿军便服。这衣服没地方买,她就在北京找了一家裁缝店,定期为父亲定做军便服。
许光的生活一直比较拮据。当年孩子接二连三地生病,许光没有办法,忍痛割爱,80元卖掉了陪伴自己十来年的自行车。1974年,曾有恩于许光的王树声大将在北京不幸逝世,许光在广播中听到这一消息后,瞬间脸色苍白,回到房间大哭了一场。他多想到北京送王树声大将最后一程啊,但无奈囊中羞涩,竟连前往的路费都没有。
许光抽的烟是人武部里最便宜的,自行车卖了以后只能走路上下班。常常有前来接兵的部队干部私下里询问,他真的是许世友将军的儿子吗?
在大别山深处,这个将军之子的身影显得深邃、费解,像一个谜。尊敬的目光中常常带着猜疑,但许光从不解释。
然而,贫穷的许光有时却非常慷慨。上世纪90年代初,随着到新县拜谒许世友将军墓的游客大量增多,新县旅游管理部门把将军故里开发成旅游景点并收取门票。对此,许光不仅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反而把住过多年、属于自己的“祖业”:许世友将军故居无偿交给了政府。
为关爱生活困难的老红军,多年来,许光从个人工资中挤出“节余”,关心资助红军后代130多人次。有人估算不下10万元。
物换星移,新县已不是过去的新县,许光却还是原来的许光。
一般说来,搬家都是越搬越大,越搬越漂亮。许光一生搬了几次家,却越搬越差。在人武部时,单位分配家属房,按照级别他可以分到一处团职房。然而,他却主动提出:“我是本地人,家里有房子,把房子让给那些更需要的外地干部吧。”后来,许光得知一位四川籍的政工干事孩子多,生活比较困难,就主动把房子让给了他。
1982年,许光从人武部转业到新县人大,住房面积不增反减,当时许光迫不得已,还向人武部打了张借条,临时借用了两张木板床、一把靠椅和一个茶几。后来,县里条件有所改善,就将较宽敞的一个院落分给他居住。可没过两年,新县人大常委会盖家属房时征不到地,许光二话不说,就带着家人租房住,把地皮无偿让给了人大,还动员一位县领导邻居也让出地皮。朋友提醒他要折价交换,许光却罗列单位和组织的一堆困难。家属楼建好后,许光一家就搬到了二楼西边只有60多平方米的单元房。
尝遍了人生苦辣酸甜的老人,最后就栖身在小潢河边上这个普通的单元房里。
前几年,许道江觉得父母年事已高,就争取县里补贴一点,自己负担一点,买了一处带院子的“小别墅”。许光知道后,对女儿大发雷霆:“你要想买房子,别打着我的旗号!”并且坚决拒绝去住。
在这套许光居住了20多年的单元房里,人们强烈地感受到“简朴”的震撼。客厅内,没有空调,卧室里的一台老式空调和墙壁一样变成了黄色。子女曾经提出给他更换液晶电视、安装空调,他坚决反对。一排排蜂窝煤整齐地码放着,已经落满了灰尘。一台当年300元还带安装的老式煤气热水器修了好多次,再打电话的时候,人家懒得理你。很多次,子女提议换掉,但许光坚持:“能用就行!”
在固执的父亲面前,子女们毫无办法,只好任父母和小屋一起“渐渐变老”。2012年11月,许光住院期间,许道仑请人重新粉刷了房间,但父亲的卧室最终原封未动。在这个“亮堂了许多”的老房子里,病重的许光只生活了个把月。
“这个钱我们要自己掏,别给县里增加负担”
2012年5月的一天,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主任医师蔡克银和心胸外科主任殷桂林被许道江领进了许家小屋。
小屋的寒酸让客人震撼。更让他们震撼的还在后面:听女儿介绍说来了两位专家,许光不客气地说:“专家呀,专家应该到基层多给老百姓看病,怎么专给我看病来了?”
原来,此前许光在体检中被查出肺部有阴影,许道江十分担心,便邀请两位专家对父亲的病情进行会诊。许道江深知父亲的脾气,想让他们来说服父亲到大医院就诊,没想到,还是被父亲断然拒绝了,“我这个病在县里看看就行了,你们回去吧!”
许光的拒绝治疗让他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肺部癌症进一步发展。几个月后,蔡克银第二次来到了许家小屋,许光没再像上次一样不听劝,而是叮嘱子女,“这个钱我们要自己掏,别给县里增加负担。县里钱是有限的,给我花多了,其他人就少了。”
总算到了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入院时,医院考虑到许世友将军曾经是广州军区的司令员,病人是许世友将军的长子,费用可以照顾缓交,许光坚决不愿意,非要二儿子道仑去交,最后亲眼看到儿子交了两万元才肯住院。
住院后许光又和大女儿许道江较起真来。女儿想让父亲去住条件较好的一科病房,父亲坚持住在条件差些的二科病房,“我是来治病的,不是来享受的!”二科病房的伙食标准是每天38元,国家补助一部分,个人只需掏10多元。但许光也拒绝享受这项待遇,他早晨吃馒头,中午也吃馒头。他常对医生说:“我级别不高,你们这样做,就违反了政策。我心里不安。”
为避免“待遇超标”,许光特别提出了“三不”:不用进口的药、不做过度治疗、不给子女添麻烦,凡是他认为昂贵的医疗都拒绝接受。住院20多天就闹着要回新县。许道江劝多了,他极不耐烦:“行了,二炮的领导,你回去吧,这儿也不归你管!”
女儿能不管吗?道江又设法从北京请了三位专家给父亲会诊。北京专家的忠告依然没有动摇许光要出院的决心。从1965年回到新县,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他是想家了,想新县了。他说,“我要回新县,新县多好,有山有水。”“这要花很多钱,我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没有那么多钱。”
许光出院了。许道江十分痛心,“我个人一直从事卫生工作,服务过许多首长,对自己的父亲却无能为力。”她觉得自己白忙活了一个月,父亲非但不领情,不配合治疗,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她,她委屈啊。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回到新县一个月后,突发心肌梗塞,连夜又送到武汉,6点钟到医院,7点半心跳骤停,医院多方抢救无效。父女再见时,已是阴阳两隔。许道江哭得死去活来……
隆冬时节的大别山,寒风凛冽。在许光家乡田铺乡许家洼村一个群山环抱的山坳里,林木葱郁,云雾缭绕。2013年1月10日上午,这里庄重肃穆,哀乐低回,新县县委、县政府在这里隆重举行许光同志遗体告别仪式。
严寒挡不住从四面八方赶来送别的人们。他们中有许世友将军生前身边工作人员、老一辈革命家的后代、许光生前亲朋好友,有全国各地了解许光生平事迹的仰慕者,还有数千名许光一生难以撇下的父老乡亲也自发地赶到现场,敬献的花圈摆满了许家洼的道路两旁,绵延数里。
许光的墓地离许世友的墓地只有几十米,他最终回到了父亲的身旁,永不离开。李德生将军的儿子李和平感慨地说,“中国,难有许世友这样的父亲,也难有许光这样的儿子。”
心理学家陈文敏说,我觉得许光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他的世界很光彩,也很充实,但我们一般人走不进去,他的价值观、幸福观和人生目标的高度,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尊敬也好,猜度也罢,仍旧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等待历史的结论。每一个站在许光墓前的人都不能不叹服,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大写的“人”!为了理想,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他毫无保留地将灵魂和肉体一起奉上。
而留给后人的只有宽厚和质朴,正气和忠诚。
在共产党人许光看来,这已经足够了,这就是“将门”最好的传承,他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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