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防与塞防之争
既然有左宗棠在甘肃,朝廷觉得,可以商议讨伐阿古柏、收复新疆的问题了。可是,就在左宗棠紧锣密鼓准备西征时,北京传来了反对进军新疆的声音,原因是东南沿海又出事了。
1874年5月,日本借口所谓的“琉球漂民”事件,出兵台湾。10月,清政府做出让步,与日本签订了《北京专约》,承认日本入侵台湾是“保民义举”,赔偿白银50万两。尽管此前清政府不乏割更多地、赔更多款的经历,但是向一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邻国服软,再懦弱的大臣贵戚也会受到刺激。一时间,加强海防的呼声高涨。《北京专约》签订后的第五天,总理衙门上奏朝廷,提出加强海防的6条措施。清政府希望在更大范围内听取意见,就将总理衙门的奏章,连同前江苏巡抚丁日昌草拟的《海洋水师六条》,发往各省督抚大臣。
接到朝廷的咨询信后,直隶总督李鸿章、办理台湾海防的沈葆桢等17人先后发表意见,支持加强海防。左宗棠也在这17人中。左宗棠此前曾创立福州船政局,深知海防的重要。但此时李鸿章却节外生枝,打起了小算盘。
李鸿章认为,加强海防急需用钱,现在用兵西北花费巨大,新疆不过是一块贫瘠无用的土地,当年乾隆皇帝倾全国之力,只是得到“千里旷地”,得不偿失。而且,新疆靠近俄国和英属印度,两国对新疆觊觎已久,阿古柏又得到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册封,即使勉强收复,将来也无法长久固守。因此,最好停拨西北塞防的经费,投入东南海防,同时撤回西征部队,放弃新疆。
李鸿章的小算盘激起了一场海防与塞防的大争论。支持李鸿章的大有人在,有为自己利益考虑的沿海地区督抚,有不愿给西征部队供应军饷的中央大员,还有很多李鸿章的门生故吏。在这种情况下,左宗棠能不能力争,就十分重要。
左宗棠也深感压力。而且,面对咄咄逼人的李鸿章,他多少有点心虚。他毕竟是个举人出身,套用现在的学位,如果说名列殿试三甲的曾国藩和李鸿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话,那么左宗棠最多也就是个专科毕业生。以前,有曾国藩在,湘军出身的人腰杆都硬。可两年前,曾国藩去世了,湘军集团的势力日渐衰落,李鸿章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幸好,以军机大臣文祥为首的一批人认为新疆不能丢,力挺左宗棠西征。朝廷便发了一封密谕给左宗棠,咨询他的意见。他知道,这是一次可能决定新疆能否留在中国的奏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写下了《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折》,也就是著名的万言书。左宗棠在奏折中指出,对于国家的安危,“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
后来,左宗棠又在《遵旨统筹全局折》中驳斥了放弃新疆的言论,指出“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联,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非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一句话,新疆不稳固,北方安全就无着落,整个国家安全也将随之崩塌。左宗棠还驳斥了李鸿章的论调,指出新疆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绝非“千里旷地”。另外,当时海防的舰船、炮台都已经有了规模,后面的主要任务是军事操练,“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
清廷收到左宗棠的回奏之后,立即召开会议,决定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新疆军务,准备西征收复新疆。
面对如日中天的李鸿章,左宗棠之所以能顶住压力,一方面是由于新疆对国家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倔强的性格。1854年,湖南官员王珍在一场小战斗中击毙太平军30人,却上报为大捷,曾国藩看后未加查证,也签上自己的名字。但在送给朝廷的最后文件上,左宗棠自作主张,删掉了这场虚假的胜利。虽使曾国藩勃然大怒,左宗棠却不为所动,不惜与曾国藩失和好几年。
清政府选择了这样一位将领带兵西征。
西征之际,谋定而后动
左宗棠对面临的困难心知肚明。两江总督刘坤一在给左宗棠的信中直言,收复新疆是“任天下之至重,处天下之至难”。别的不说,光是朝廷那帮大臣,每当左宗棠遇到实际困难,进军稍慢,就会出现各种非议,“按兵不动”“拥兵自重”的帽子纷纷飞来。
左宗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打仗实际打的就是粮饷,边塞作战更是如此,左宗棠曾在海防、塞防的大辩论中明确提出,充足的军饷是收复新疆的基本保证,并要求其他省份努力保证西征军饷。西征军的军费开支巨大,预计每年要支出800万两白银,但实际到账的各省协饷只有500万两。后来,许多省份又拿出海防重于塞防、要协助海防的借口,拖延供给西征军的饷银,西征军陷入每年只能完整发下一个月饷银的窘境。左宗棠在多次上奏催促饷银未果的情况下,提出了向洋商借一部分款的建议。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叹息说:“借饷而议及洋款,仰鼻息于外人,其不兢也,其无耻也,臣之罪也。”
好在朝廷同情左宗棠的处境,下令沈葆桢筹款。可是沈葆桢本来就反对西征,便上奏朝廷说,新疆土地广阔,短期无法收复,即使收复,守卫新疆的花费也是无底洞。左宗棠据理力争,算了一笔细账,表明钱花在新疆绝不是亏本的。他最终说服了朝廷,筹到了足够的军饷。据统计,从1876年到1880年,收复新疆共耗费5000万两白银,年均1250万两,占清政府年财政总收入的15.6%。清政府能下定决心如此大手笔地投入,很大程度上来自左宗棠的坚持。
在筹饷的同时,左宗棠还专门在西安设立西征粮台,统筹军粮。此外,他还在归化(今呼和浩特)和肃州(今酒泉)设立专门机构,保证南北两路的军粮供给。后来,西征军陆续进入新疆,左宗棠又命令各军在哈密等地采购粮食,就地屯垦,为军队提供了充足的粮食。
武器更是打仗的关键。左宗棠费尽心思,给西征军装备了最新式的武器。仅仅是1875年10月18日,神机营和工部火药局就向驻扎在哈密的文麟拨发了带刺刀洋枪200杆,洋帽10万个,七响后膛洋炮200尊,随带炮子10万发,各种火药3.2万斤,火绳4000根。此外,还有架劈山炮、德国造后膛来福线大炮、来福前膛马洋炮、开花后膛炮、七响后膛洋马枪……应有尽有。英国历史学家包罗杰说,“这支中国军队完全不同于所有以前在中亚的中国军队,它基本上近似一个欧洲强国的军队。”
至于怎么打,左宗棠成竹在胸。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早已说明先歼灭阿古柏、后索还伊犁的构想。歼灭阿古柏又分两步:先北后南。凭借早年对新疆地形的研究,再加上林则徐送给他的新疆地图,他认为,新疆被天山分为南疆和北疆,“北可制南,南不能制北”。在召集各军商讨具体作战问题时,他又给部将刘锦棠定下“缓进速战”的策略,出关后先在北疆猛打几仗,挫败敌人锐气,等收复乌鲁木齐,再南下与阿古柏决战。
经过一年的积极备战, 1876年3月16日,左宗棠离开兰州挥师西进。部队主力是刘锦棠带领的老牌湘军,其中绝大多数是南方人。他们跋山涉水来到西北,本已水土不服,又听说要去条件更苦的新疆,很多官兵出现畏战情绪,不敢打先锋。敢做先锋的只有在陕北招降的董福祥部队。但湘军毕竟是主力,董福祥也在观望湘军的反应。
左宗棠和刘锦棠秘密商议之后,定下了一条计策。左宗棠在前往肃州的途中,路过董福祥部队驻地。突然,一名老兵从队伍中跑到左宗棠轿前,大声呼喊,谁也拉不走。左宗棠当这人是疯子,毫不理会,但官兵们听到老兵的话,无不惊骇。老兵喊的是:“我是老统领派来的,老统领要出关打先锋!大家吃饱了,随老统领去打新疆!”
“老统领”说的是刘松山。刘锦棠率领的湘军本是刘松山的部下,刘松山战死后,刘锦棠接任,被称为“少统领”。湘军老兵们突然听到老统领英灵下凡,还要带队去打新疆,原本畏战的士兵都变得热血沸腾。刘锦棠故意找到那个老兵的长官,问是怎么回事,对方说:“这人平时好好的,在营里五年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刘锦棠又故意问那老兵,老兵说:“那阵子忽然感到一阵冷风,老统领就来了,让我说那些话,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消息就此在西征军中传开:老统领知道左帅要西征新疆,就先来了肃州,让少统领率兵出关杀敌。左宗棠当即命令全军设祭,祭奠刘松山,还写信给留守兰州的人,若有其事地说:“忠壮(刘松山谥号)殁后,遇有大战,必先示梦其部曲。忠义之灵,固常在也。”
这出老统领显灵的大戏,正是左宗棠和刘锦棠为激励士气刻意安排的。当时,上至贵族、将帅,下至士兵、百姓,都有浓重的迷信思想。借士兵们对老统领的崇敬,激励他们的士气,是左宗棠无奈中想出的妙招。
早在收复南疆之前,左宗棠就上奏朝廷,“为新疆划久安长治之策”,必须“设行省,改郡县”。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