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晨,一位“挂门”失败的乘客捡起石头砸了公交车玻璃,司机只得停车报警。
当然,这只是征途的一半。下午四点半,故事的续篇将在北京东三环的国贸一带上演。专栏作家苏更生曾经好奇地打量过大北窑桥下,近千人被铁制回型走廊分隔的队伍,当时她感慨:这帮人多傻呀,浪费生命。
不过她很快便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因为没有在北京的购房资格,她在河北燕郊买房了,光荣地成为这延绵队伍中的一员。第一次坐公交回家的经历便让她刻骨铭心——她挤上的,是第13辆公交车。
当“千人挤爆930公交”、“30万北漂跨省上班”的新闻传遍网络后,燕郊人民收获了两种相悖的评论。一类来自青岛西安成都等等城市:这么苦,你们在那地方耗什么?一类来自北京内部,尤其是通州天通苑回龙观的声音:这算什么?
这血脉不畅的交通,还滋生了燕郊业主们因地制宜的维权形式——上街堵路。三年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少说十几回,往往是业主和小区物业矛盾的扩大化:供暖不足的,小区物业费擅自涨价的,车位费收取不合理的,小区绿化带被占用的……有时政府先知先觉,能将维权行动成功消灭在萌芽状态,偶尔堵到主动脉102国道上,连警车、特警车、防暴警车都过不来。
2014年3月15日和16日,这里便爆发了高频度的堵路维权行动,燕郊城近乎瘫痪。上上城居民曾凡宏想开车带亲戚进京,堵了一个半小时还没到燕顺路——平常这也就5分钟的车程。他只好打道回府,气得上火,回家牙齿疼了一个星期。
最终,因为受不了这奄奄一息的交通和无止境的排队等待,80后文艺青年苏更生撂下燕郊温暖的房子,绝然搬回北京继续租房。
“已经在河的那边了”
长久以来,燕郊做着它的北京梦。第一个梦已经畅想了三十年:燕郊要划归北京了!第二个梦是:北京的地铁要修到燕郊了!前一个梦不着边际,后一个梦却越来越近了。
2014年5月25日,北京市十四届人大常委会上,北京市政府提供的宣传片介绍:北京的地铁线路将修往河北相关城市。尽管这“相关城市”并未指出姓甚名谁,燕郊民生论坛“燕郊网城”上,当天便被“地铁”二字刷了屏。
在地铁成为现实之前,更多人选择承受这诸多不便,怀着各自对未来的期许,或愉快或麻木地适应下来。尽管这些年三河市政府致力于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目前已孵化企业244家,但对北漂而言,在北京上班、在燕郊睡觉的方案显然更具吸引力——燕郊的房价是河对岸通州的一半,工资也只有河对岸的一半。他们将燕郊当作“睡城”,白天在北京上班,晚上披星戴月回燕郊睡觉。
住在上上城的徐程年和白苏如今已经结婚,这对上进的小夫妻已经以燕郊为根据地,开始了资本原始积累的进程。白苏在国贸,每天朝六晚八地上班下班,还身兼数职,“第一我有会计证,第二我有导游证,第三我还做媒体推广,有团我就去带,有活儿我就接,还在上英语培训班”。
同事吃惊于她旺盛的精力:你好像什么事都干。她回:是的,我喜欢挣钱。前不久,他们借了首付买下燕郊另一处楼盘,“听说那里要通地铁了”。
陶晓红还在艰难创业,她每天上班下班换四趟车,从燕郊到交通干部学院到草房到管庄再到马各庄的往返会花去她四个小时以上时间,这不算什么。唯一让她难过的是,她很少时间在家陪儿子,“儿子叫一声妈,都是一种奢侈”。
安徽人陈红琳已从当初的服装销售员进阶到今天的保险公司主管,她爱笑又乐观。有时候她觉得累,有时候觉得挺好。跨省上班,没关系。每天早上等车排队40分钟以上,没关系。4月11日起,北京启用更严苛的新规定,外埠车辆无进京证不得进六环,第二天晚上,等着拿进京证的陈红琳又排了5个小时队,没关系。“能跟孩子在一起,孩子能念上书,挺开心的。”
许小飞是北京一名财经报纸的编辑。对于上班时间相对自由的他,燕郊是一片低成本舒适生活的乐土。每次有朋友参观他上百平米的“豪宅”时,他便拿出一张白纸画地图,推介燕郊。
他说起一进燕郊大门,高耸国道旁的“彩虹桥”——那是仿照建国门和复兴门做的,说起新世界(7.85, -0.05, -0.63%)百货的广场有世贸天阶那样的电子天幕。这里还是全中国除了北京以外,唯一有正版庆丰包子馆的地方。最近许小飞重点宣传的是象征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星巴克入驻。他觉得,“燕郊越来越像北京了”。
这里的消费水平也更北京了。七年间,房价从亲民的均价3000涨到了均价9000到12000不等,前赴后继的北漂发现自己难以承担这里的“高房价”了,便往更东更南处蔓延,连带着燕郊邻居大厂回族自治县的房地产也热了起来。于是,燕郊也学会了北京式的倨傲——在大厂和燕郊之间,也有了无法打通的“断头路”。
“它像一个更野蛮生长的北京,又被北京堵在门外。”暂时逃离燕郊的苏更生说。从前她觉得自己离政治挺远,但经燕郊一役,她成为“京津冀一体化”、“睡城”等问题的热衷粉丝。
在世界范围内,英国伦敦、法国巴黎、美国纽约等国际城市的卫星城都曾经历过睡城、卧城、新城到带城的进化。“睡城是发展的阶段性问题,没有睡城也就没有未来的新城,”牛凤瑞对燕郊的发展持乐观态度。
“所以我们讲最关键的一条,还是把当地的产业发展起来。”2014年5月底,河北省委书记周本顺在接受凤凰卫视采访时说道。
而这一切,又需要仰仗便捷的轨道交通,打通断头路。“技术和投资都不存在障碍,主要取决于北京市政府的意愿。”牛凤瑞说。
曾经罗永洁觉得通州已算北京最后的屏障,直到她举家迁至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镇。“楚河汉界,我已经在河的那边了,”罗永洁说,“这里相当于北京之外,最后的堡垒。”
每次回家越过潮白河的短短几十秒,总让罗永洁有一种坐过山车的起落感。但现在,当她在许多个夜晚乘坐814公交车沿着102国道一路向东,越过北京通州的郊野,越过几近干涸的潮白河,在一片昏惑中,她看见了灯火通明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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