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进入交通运输局,熊国剑记得清楚,当时的交通局是一幢小楼,空间逼仄,只能从左边的一扇小门进入。
当时的领导对这位“刺头”怀有戒心,晾了好几天后,才给他安排办公室和工作。
他觉得和周围的氛围始终不搭:周围的人都若即若离,很难找到一个说话的人。
走在大街上,他也能感觉到一种疏离,认识的人能不与他打招呼就尽量避而远之。只要有人与熊国剑零距离接触,第二天,小县城就会传言他又要曝某某部门的光。
同事蒋丽君也觉察到“副局长”的变化,面对办公室里集结的“申冤”者,熊国剑渐渐不再拍桌子动怒,而是会有些无奈地说:“这个事情我实在没法解决。”
担任交通局副局长期间,熊国剑曾分管汽车厂改制,这次面对的人不是申冤者,而是下岗职工。有工人跟他诉苦,说一刀切的赔偿如何不公,他也没了辙,只能回答:“政策就摆在那里,就那么些钱,没办法。”
熊国剑说,这些年,他始终觉得进退两难,身处官场,终究还是融不进去,不熟悉这里的“游戏规则”;可要出来,却又没那么容易。
因为没有真正融入,所以过往的十几年,他自认为从未卷入内斗,至少能判断是非对错。
但交通局党委书记郭星觉得,江永县需要这样的人。“有熊国剑在这里,至少有些人不会胡来。”郭星说。
“熊大侠”?“狗婆蛇”!
熟人网络在这里交织,盘根错节。有人开玩笑,一座小县城,街头放屁,街尾都能闻到,以至于莫须有的话,也冠到了他的头上。
5月21日的酒桌上,熊国剑一仰脖,干了杯中的米酒,与李连勇握手言和。
平日里他几乎滴酒不沾,这次却破了例。“熊大侠”脸有些红,他个头不高,前额宽阔,鼻梁挺拔。
就在南方周末刊发了熊国剑事件的当天(5月15日),李连勇一大早发来了短信:“有关我的叙述很感谢。实际上,我也从未怪过你,也许当大官,没人监督,跌得更惨。”
曾任桃川镇书记的李连勇,因为当年熊国剑报道的拔苗事件被处理,丢掉了原本可能进入县委常委班子、担任宣传部长的机会。
这让熊国剑感慨万千。他觉得连自己“监督”过的人都能理解他,已是莫大的宽慰。
但再有朋友戏称熊国剑为“熊大侠”,熊国剑却讪讪回复:“熊大侠?都成狗婆蛇了。”
在江永当地,“狗婆蛇”没有攻击性,意指一个人已经失掉了锐气。
事实上,从2003年起,熊国剑再也没动过手中的笔。
弃笔沉默的最大打击来自于2003年,江永爆出一桩丑闻:县里耗资千万元的“引水工程”,承包给一个没资质的个体户,因工程质量低劣,导致屡屡停水,最后全部报废。
此事经熊国剑参与撰写,被《人民日报》报道,但相关责任人安然无恙,这让他备受打击。而此前他写的批评报道中,接受他采访的三个村支书被免职了。
此后十几年,熊国剑再未写过一个字的批评报道。他成了沉默的大多数。
熟人网络在这里交织,盘根错节。有人开玩笑,一座小县城,街头放屁,街尾都能闻到,以至于莫须有的话,也冠到了他的头上。
在李连勇看来,熊国剑放弃“监督”,是因为他也有怕的一面。
2013年,身为当地商务局局长的李连勇,遭遇乡村里的土地承包困局,希望在乡亲那儿颇有威望的熊国剑能出面斡旋。
在见到这位曾经的“冤家”后,熊国剑的第一句话是:土地的事情不是我捅出来的。这让李连勇哭笑不得。
庆幸没做出格的事
尽管被称为一个正直的人,但这些年来,公款吃喝、公车私用等行为,熊国剑也都是参与者。
从政14年,熊国剑自认为始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这让他庆幸,“无私无畏,真要有把柄,早就被弄死了。”他说。
石艺(化名)却觉得熊的想法有些悲观:在他看来,江永的整个官场对熊国剑十分宽容,尽管他写批评报道,却没有受到迫害和降职。
“体制里的人也是渴望公正公平的。”同为官员的石艺说。
他打了个比方,好比不排队上公交车,今天你身强力壮,争上了,老了呢?没有规则可言,迟早有一天官员的利益也会被损害。
石艺同样担心,这火有一天会烧到自己身上,为此,他选择支持熊国剑。
喜欢文学的熊国剑,最喜欢古华的小说《芙蓉镇》,他看了不下30遍,其中的某些段落,能倒背如流。
作家古华也是湖南人,书中湘南小镇的风景民俗,与他生活的江永相似,而书中人物个性不同程度地被扭曲、被异化,小人物在社会变革大潮中的踉跄足迹,最让熊国剑感同身受。
尽管被称为一个正直的人,但这些年来,公款吃喝、公车私用等行为,熊国剑也都是参与者。
这些年来,熊国剑越发后悔了,他说他时常怀疑做这些监督报道的意义。但这种怀疑并不坚定,很快就消散。
5月20日,坐在江永一家小饭馆里的熊国剑,接起了电话。
这是一个从永州打来的陌生号码,电话里的陌生男子,正在跟他抱怨:“老熊,违规招人那事儿还没查清,还有好多县也有这样的情况。”
熊国剑点头称是,随后无奈地说:“我不想牵扯其中,请你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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