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新京报:时隔多年,单靠这些表格,你是怎么找到这些当事人的?
徐星:到处问,大的地方没变,但具体到乡、生产队这些地址都变了,以前都是意识形态色彩很重的地名,比如红旗什么的。我先问岁数大的人,以前红旗那个地儿在哪儿,再去找人,反正在农村,都还知道。
新京报:最后找到了多少人?
徐星:我拿到了22个“现行反革命”的资料,有些人是一八九几年出生的,可能不在人世了。初步筛选了15个人作为采访对象,有的人后来没找到,有的不愿意接受采访,最后选了12个。另外有个叫胡俊录的老人,还有两个同案犯不在名单里,但我也采访了,所以片子里实际出现的是14人。
新京报:他们的“反革命罪行”主要是哪些?
徐星:片子里的人当年的罪名看起来很可笑,比如“写反革命信件”、“吹捧刘少奇”、“用气枪污蔑毛主席像”等等。当时,任何事任何罪名都可以加上反革命。
新京报:最重的判了多少年?
徐星:一个叫林品新的人对文革有疑问,写了封信,就为了一封信,判了20年,罪名是恶毒攻击文革和社会主义制度;当事人周明夫,罪名是“用气枪污蔑伟大领袖画像”。当时生产队有一杆民兵训练用的气枪,枪把已经沤烂了,第二天就来人把他给绑了,说他玩枪时瞄了毛主席像一下。房间里就三个人,他知道谁举报的,但他不说。
新京报:找到他们时,他们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徐星:大部分人都生活孤苦。他们中,当年只有两个人的妻子没要求离婚。这十几个人里,如今还有好几个是老光棍。林品新家父母都八十多了,还种地、挑红薯,住着风雨飘摇的木房子,连窗户都没有。
新京报:他们在回忆时,用得最多的词是什么?
徐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八个字,几乎每个人都说过。
感受
50年,恐惧还在心里
新京报:他们为什么愿意对着你的镜头回忆这些?
徐星:我自己就是底层的人,无车、无房、无工作、无保险,很容易和他们亲近。
另外,我是第一个专门去和他们聊文革的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和别人说起过,有的是自己都没想过。有的也可能是没人可说。
新京报:采访中,面对那些老人,你哭过吗?
徐星:哭过,但我要克制自己,不能用我自己的情绪感染他们,影响他们。我没有嚎啕大哭,眼眶湿了。那是当我拍完,拿着机器往回走,离开他们的时候。
新京报:是什么让你眼眶湿了?
徐星:哭是因为我觉得好多人的恐惧到今天还有,这已不能用可怜来形容了,这是多大的悲剧?50年了,心里的恐惧到底是哪儿来的?为什么让它持续到今天?
新京报:挥之不去的恐惧注定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徐星:有个徐兴林,当年被朋友告发,说他参加反革命集团。从监狱里面出来快50年了,他一直不敢交朋友,他家离县城很近,但他几十年都不去县城。
除了恐惧,还有控诉。谈到政治两个字时,徐兴林说,“你要是说我偷东西,你拿出证据来,政治这东西,说你是你就是。”到今天他还这么想。
思考
没人关注文革中的农民
新京报:纪录片出来后,他们的生活有什么改善吗?
徐星:我觉得没有,他们还是在农村里生活,能有什么改善呢?
片子在他们村子里放映时,当年迫害他们的人也去看了。我尝试过采访他们,但是没成功。
新京报:那受迫害者现在有什么诉求吗?浙江放映会上,我知道他们还在提补偿的事?
徐星:他们出来之后没有得到补偿,就抱怨为什么工人、知识分子都有补偿,就我们农民没有?其实越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承受的压力最大。西方有句谚语,穷人的税是最高的。
新京报:农民好像也一直是文革研究中的空白?
徐星:对,大部分相关的纪录片都是拍知识分子、官员,我没见过有拍农民的。我确实觉得文革研究在农民这块儿有巨大缺陷。
我很同情这些最底层的人,你没办法用现今“正能量”的这套价值观来影响他们,他们的生活完全不是那回事。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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