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其言正在为唐纳由“中调部”出面接待感到惊讶的时候,“中调部”的干部告诉他,唐纳此行,对外严格保密,所以要求他不能透露唐纳的消息,尤其是他在新闻界工作,尤要注意。由于夏其言是唐纳要求回国时要见的挚友,所以“中调部”通过上海《解放日报》党委事先约见夏其言。“中调部”的干部还轻轻地告诉夏其言,“唐纳又入党了!”这个“又”字,表示唐纳过去是中共党员,中间曾经脱党,如今“又入党了”!“中调部”的干部说,见面时对于唐纳的称呼,用“马先生”。
夏其言在把这些情况告诉笔者时,唐纳尚健在,所以他再三关照,“让你知道这些情况,是为了使你写《江青传》时把握好唐纳的政治分寸,不能把他写成朝三暮四追求女性的人,他有着革命理想。但是你不能对外透露唐纳的真实身份。”正因为这样,我在《江青传》里,只在写及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唐纳时,提及他曾经加入中国共产党。另外,在《江青传》写及唐纳的后来时,提及他在粉碎“四人帮”之后曾回到中国大陆:“不过,他几度回来,行踪保密,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我只字未提唐纳的特别身份以及与“中调部”的特殊关系。
夏其言记得,当时“中调部”安排唐纳住在上海东湖招待所。东湖招待所坐落在上海市中心的东湖路,离上海繁华的商业街淮海路只百米之遥,最初是上海大亨杜月笙住宅,后来成为中共中央华东局招待所。记得,我就是在这家东湖招待所,采访从北京来的任弼时夫人陈琮英。陈云夫人于若木、张闻天夫人刘英来上海,也住那里。如今那里改为东湖宾馆。
夏其言说,他终于与阔别整整30年的老朋友唐纳见面,异常兴奋。唐纳夫人陈润琼也一起来了,他跟陈润琼是初次见面,她果真是名媛风度,大家闺秀。夏其言称唐纳为“老马”,而称陈润琼为“马太太”。
夏其言说,他发觉,唐纳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像当年豪爽直率,而是变得谨言慎行。唐纳跟夏其言谈话,只谈往事旧谊,极少涉及在法国的生活。唐纳在上海电影界、新闻界朋友众多,他只会见了郑君里夫人黄晨等极少数老朋友。
笔者在采访郑君里夫人黄晨时,她说,郑君里在“文革”中受尽折磨,被投入监狱,于1969年4月23日病逝。
郑君里是唐纳、蓝苹的好友。1936年4月26日,22岁的唐纳、蓝苹,与赵丹、叶露茜以及顾而已、杜小鹃,三对明星伉俪一起在杭州六和塔举行婚礼。证婚人为上海法学院院长沈钧儒(后来成为著名的“七君子”之一),主持人便是郑君里。黄晨回忆说,当时她与蓝苹互以“阿黄”、“阿蓝”相称。看到一块合意的料子,一起买来,做成一色的两件衣服,黄晨和蓝苹同时穿了出来。
1936年4月26日三对新人在杭州六和塔前举行婚礼。前排左起为叶露茜、赵丹、蓝苹、唐纳、杜小鹃、顾而已,后排左起为主持人郑君里、证婚人沈钧如、傧相李清
黄晨告诉笔者,当年在上海电影界,袁牧之、郑君里、唐纳、赵丹四人志同道合,曾结为把兄弟,依照年龄称袁牧之为大哥,郑君里为二哥,唐纳为三哥,赵丹为小弟。
黄晨说,在“文革”中,江青委托张春桥找郑君里谈话(上海市副市长梁国斌在场),要他交出了江青去延安后写给他的几封信以及她的两张照片。1966年10月9日凌晨,位于上海淮海路的武康大厦3楼的郑君里家,遭到乔扮为红卫兵的空四军教导队的大抄家,抄走日记、书信、手稿、相册等资料。不久,郑君里被捕入狱。郑君里心知肚明,这一切皆因他对“旗手”江青往日的历史知道太多……
黄晨说,唐纳对郑君里的遭遇深表同情,而且感叹说,倘若他在国内,会比君里更惨!
在黄晨的陪同之下,唐纳和夫人前往郑君里墓,虔诚地献上鲜花。
夏其言记得,唐纳和夫人在沪期间,从未在公众场合露面。唐纳依然对中国电影保持浓厚的兴趣,但是“中调部”规定他不能去电影院观看(尽管东湖电影院近在咫尺),只能在东湖招待所的内部小放映室为他和夫人专门放映。
唐纳在沪期间,宴请老朋友。夏其言和妻子当然在邀请之列。在那次宴会上,夏其言见到的只是唐纳在上海的几位老朋友,七、八个人而已,其中有著名电影演员赵丹,也有黄晨。他们一起喝啤酒。赵丹是当年介绍唐纳与陈璐结合的“月老”,当然当着陈润琼的面就不提那段往事。夏其言的妻子则说起当年唐纳饰演“大律师”、为她解除婚约的往事,唐纳哈哈大笑起来了。
夏其言的妻子还邀请唐纳夫妇来家做客。这原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令夏其言惊讶的是,唐纳竟然面有难色,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夏其言马上意识到这可能与唐纳此行的保密规定有关。大约是唐纳请示了“中调部”,这才答应回访,和夫人一起来到夏其言家中。
叶剑英元帅接见唐纳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次唐纳回国,1978年12月在北京受到叶剑英元帅的接见。
有了夏其言和黄晨的回忆,就为叶剑英元帅为什么会接见“旅法华侨”唐纳,做出了顺理成章的解读。
在那张历史性的照片上,站在叶剑英元帅一侧的罗青长,曾经任中共中央调查部秘书长、副部长,而在1978年任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站在叶剑英元帅另一侧的是叶选宁和叶选基。叶选宁乃叶剑英之子,当时任国务院经济委员会办公厅康世恩秘书。叶选基乃叶剑英之侄,笔者多次采访他。叶选基在“中调部”工作多年。2009年5月31日笔者在国家安全部上海某处宾馆拜晤叶选基时,在座的多位是叶选基当年在“中调部”工作时的老同事。至于叶剑英元帅,当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并主持中央军委工作,中共中央调查部直属于他领导。“旅法华侨”唐纳,其实是中共特别党员,“中调部”在法国的重要干部,他的归回,受到叶剑英元帅的接见就在情理之中。陪同接见的人员有“中调部”部长罗青长以及在“中调部”工作的叶选基,清楚地点明了这次接见的“主题”。
另外,请注意,这张照片上没有唐纳夫人陈润琼。这表明,叶剑英元帅接见唐纳,唐纳的政治身份并非“旅法华侨”。倘若是“旅法华侨”,必定携夫人一起参加接见。这表明,叶剑英的接见,是“中调部”的内部会晤。
也正因为这样,这次重要的接见在当时秘而不宣,照片也没有见诸报端。直至整整30年之后,在介绍叶剑英生平时,才“顺便”刊登了这张接见唐纳的照片,而照片说明词仍称唐纳是“旅法华侨”,似乎与“中调部”毫不沾边。
应当说,唐纳在法国巴黎开设天桥饭店,而饭店乃名流汇聚之处,而唐纳又有老丈人的国民党招牌做掩护,不论是职业或者身份,都是从事情报工作的最佳选项,谁都不会怀疑唐纳是“中调部”的高级情报干部,顶多拿他与蓝苹的往事“开涮”而已。
夏其言记得,1985年9月,唐纳再度回国时,则是由国家安全部安排。前已述及,1983年7月1日起中共中央调查部改为国家安全部,“中调部”是中共情报机构,而国家安全部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情报机构。
这一回,唐纳带着夫人、女儿回国,被国家安全部安排住在上海五星级的新锦江饭店南楼。夏其言见到唐纳女儿马忆华,她在医科大学毕业,男朋友是土耳其人。当时,赵丹已经去世,唐纳在上海只见了黄晨。
唐纳这次回来,似乎在北京住了相当长的时间。夏其言记得,当时他作为中国新闻代表团的成员去北欧四国访问,从上海来到北京,在北京饭店看望了唐纳。当时,唐纳一个人住在那里。当他从北欧回国,国家安全部正安排唐纳到承德休养。他又与唐纳见面,正是秋高蟹肥,他们一起吃大闸蟹。唐纳说起自己打算写回忆录,所以请夏其言托人为他找散失的历史资料。
夏其言回沪之后,托毛羽、徐怀沙替唐纳找资料,也托笔者为他寻找解放前所写的《祖国万岁》、《陈圆圆》等剧本。
不料,唐纳的回忆录尚在收集资料时,1988年8月23日,唐纳因肺癌在巴黎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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