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国共分家后,共产党认为蒋介石“叛变”了革命,而国民党仍自视为革命党,蒋介石亦自视为革命领袖。蒋介石将统一和稳固政权的一切举措都视为是革命的继续。他反复阅读各国革命史,并非认同各国革命的意识形态,而是力图汲取各国革命成败的经验教训,借鉴各国革命的方法与技术。1927年9月,蒋介石第一次下野后,计划出洋考察一年。他拟定的计划中,其中一项是要去土耳其“学革命”(蒋介石日记,1927年9月16日)。当然,他的这一计划最终没有实现。
南京政府成立后,蒋介石多次表示迫切希望阅读和研究俄法两国的革命史。如1928年9月22日日记写道:“亟欲研究法国革命史与俾斯麦历史一番,使有以法则也。”1932年4月3日日记又称:“近日急思求学,而终未得暇,俄法革命史与国际情报学,非速看不可也。”1938年1月16日的日记中,还有这样的记载:“看《土耳其革命史》,自觉智能学识之欠缺,忍心耐力之不足,所以遭此困厄也。”
内忧外患:学以致用
蒋介石有时也会为了某一具体目标和计划而阅读。1932年蒋介石的阅读经历,即鲜明地表现出这一特征。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给蒋介石以沉重打击。1932年2月19日,蒋介石阅读《日本侵略中国计划》后写道:“开卷有益,乃知吾人前日对外交之忽略而致有今日之失败,悔无及矣,以后应每日抽暇看书一小时,而且对外交尤应注意也。”两天之后,他又看到《日本侵略满蒙计划》,“益觉本身知识之浅,误国自误之罪也。”是年初夏,他请地质学家翁文灏讲中国煤铁矿业的分布,其中谈到东三省的煤铁矿业占全国总量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尤其是中国铁矿百分之八十以上为日本占有。蒋介石听后“惊骇莫名”,在日记中写道:“东北煤铁如此丰富,倭寇安得不欲强占。中正梦之今日始醒,甚恨研究之晚,而对内对外之政策错误也。”(蒋介石日记,1932年6月17日)作为一个国家最高领导人,对敌国侵略计划及国家基本资源的分布情况,竟如此茫然无知,确令人惊骇。这显然与其长期的阅读取向与知识结构的偏颇大有关系。 1932年2月29日,蒋介石建立特务组织“力行社”。该组织是蒋推崇俾士麦的铁血主义的产物,意在以法西斯手段镇慑国内的反对派。3月3日,蒋介石开始看《俾斯麦传》。4月20日日记载:“看《俾斯麦传》,深有慨也,故批曰:病弱之国,惟‘铁与血,危与死’四字,乃能解决一切也,尤以利用危机以求成功为政治家惟一特能也。”
作为特务组织,收集情报十分重要。为此,他专门找来一本《各国情报活动之内幕》阅读,“阅之手难释卷,甚恨看之不早也。”4月22日日记称:“今日穷一日之力,将《各国情报之内幕》看完,为近今最爱最要之书,……从政者非知此不可也,得益非浅。”从蒋介石的阅读中,我们能清楚地知道他建立“力行社”的思想基础及其特务情报组织的技术来源。
也是在这一年,蒋介石请各方面的专家给他讲课,内容涉及西方各国的政治制度、国际经济形势、苏联计划经济、各国统计制度、统计学、土地学、教育学以及中国矿产资源分布、币制等专题,范围相当广泛(蒋介石日记,1932年5月11日、5月14日、5月17日、5月19日、5月25日、6月18日、8月5日、8月9日、10月12日、10月21日、12月2日、12月8日)。他在听完西方各大国政治制度的介绍后,得出结论说:“余于政府则仿美国总统制,于立法则仿德国之三院制,于选举则地区与职业制并重,于中央与地方权限关系则仿法国制。”(蒋介石日记,1932年8月4日)这虽然只是蒋的理想,但从中仍可窥见他的政治取向。
听讲也是一种阅读。因此笔者有意将蒋介石的听讲纳入其阅读史的主题下讨论。请什么人讲,讲什么,自然由蒋介石自己决定。由于阅读必须依赖现成的书刊材料,当某一问题急需了解,却缺乏适当的参考书籍时,请专家讲解,自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此后,蒋介石仍不定期请专家讲授,但没有1932年那样频繁。
由于蒋介石不能直接阅读西文原著,其阅读范围势必受到限制。比如有关西方哲学思想、政治学说等方面的书籍,蒋的阅读就十分有限,除五四时期接触过马克思和杜威的学说外,抗战时期阅读黑格尔,就要算是其阅读史上值得一记的事了。
1938年12月5日,蒋介石开始看《黑格尔辩证法》,随后还将该书指定为“干部应读书籍”之一。为什么突然对黑格尔的辩证法感兴趣?在12月7日的日记中,蒋介石给出了答案:“革命斗争而不知辩证法方法论,如何能不失败呢。”原来还是为了“革命斗争”的实际需要。蒋介石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阅读兴趣,前后持续了将近三年的时间。这对政治人物蒋介石而言,自是非同寻常。更令人称奇的,是下面这则日记:
1940年12月18日,昨夜因晚餐后研究黑格尔哲学太迟,故又失眠不宁,今晨八时后方起床。
蒋介石竟然因“研究黑格尔哲学”太晚而失眠,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而且不是普通的“阅读”,而是“研究”。蒋介石并不滥用“研究”一词。而对黑格尔哲学,蒋介石日记中却不止一次地写着“研究”二字。蒋介石甚至直接摘引黑格尔的话作为格言记在日记中(蒋介石日记,1940年12月17日)。
持续三年的阅读兴趣,几乎可以认定蒋介石在相当程度上认同甚至信仰黑格尔的学说。然而,1941年以后,情况又有所变化。1941年7月3日日记称:“黑格尔矛盾学说,与中国阴阳消涨学说对比,乃知中国哲学为可贵也。”本以为他信仰了黑格尔学说,没想到转了一圈,最终仍回归到中国传统哲学。
比较中审视
1936-1937年间,蒋介石多次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从前只知以豪杰自居,而不愿以圣贤自待,今日乃以圣贤自待而不愿以豪杰自居矣。”(蒋介石日记,1938年底“杂录”)应该说,蒋介石在不同时期的自我角色定位,大致有三:圣贤、豪杰、革命领袖。蒋介石的阅读取向,基本上是围绕这三个自我定位的角色进行的:要做圣贤,故重视进德修身;要做豪杰,故关注兵略政术;要做革命领袖,故对各国革命史有持久的兴趣。与三大角色关系不大的知识性、消遣性、趣味性的书籍,甚少旁骛。
一个人的阅读取向,既与其政治地位和社会角色密不可分,也与其时代环境、教育背景密切相关。1905年清政府下令废科举时,蒋介石已18岁。这意味着蒋介石的教育背景是在科举时代奠定的。甚至可以说,蒋介石是中国最后一代旧式读书人中的一员,亦因为此,他的知识结构、他的思维方式、他的志趣爱好、他的行为规范、更多地与传统读书人相近。他对中国古籍的阅读兴趣明显超过对新书的兴趣。他对修身进德的刻意追求,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强烈认同,与革命先辈孙中山迥然有异。
据姜义华研究,孙中山生前购置和收藏的西文书籍在1800种以上。当然,藏书未必皆读,读书未必皆藏。就阅读量而言,蒋远不如孙,应是无疑的。蒋、孙阅读的不同,数量尚在其次,更主要的差异表现在阅读类别上。孙中山50多年的生命历程中,有长达30多年的海外生活经历,其语言运用、知识结构、思维方法,都深受西方的影响。孙中山所读的,主要是西文书籍,范围涉及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哲学、历史学和自然科学等众多领域的代表性、前沿性著作。蒋介石虽然也曾留学日本,但时间不长。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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