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关子展的相识
我与关子展的相识,很有戏剧性。
1973年我母亲去世后,我体内各种生理系统不平衡,经常生病,1976年经急诊住入我们医学院附属的广慈医院(编者注:今瑞金医院前身)。当我的病情略见好转后,就帮医生护士做些简单的工作。有一天,我到一个小房间给病人发药,一开门,我惊讶地叫道:“关院长!”“我已不再是院长了,”他说。“不,你是我们的院长,我的院长。”我答道。当时他罹患高血压、心脏病,因为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当时是重点打击对象。自此以后,我和关院长逐渐熟悉和接近。
我们谈医学,他问我:“你是否是好学生好医生?”
我说:“当然。”
他说:“我要问你老师……”
有时他会对护士说:“叫728(我的病床号)来看我。”当时他虽然被允许住进他领导下的医学院附属医院,带有“保护”性质,但被与外界隔离。我是医生,有些“情报渠道”,所以会告诉他一些敏感消息或道听途说的小道新闻(有时小道亦来自大道)。我尊敬他是我们学院的院长,这本来是人之常情,但这种常情却超出了“文革”的常情,大概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中间没有任何政治因素。我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给予我难以想象、不可思议、出乎意料的帮助,使我终生感激难忘。
林昭的追悼会
我写了好几封信给关子展。第一封是1980年8月26日,然后是同年9月2日和9月26日,提出为林昭开追悼会的要求,同时希望在他的领导下,重新复查林昭案件。我用外交词令暗示,以精神病为由平反似不符实际。
如果不是关院长,其他人大概不会为“精神病”操心,因为林昭已经得到平反了。
结果在1980年12月11日,林昭追悼会在北京中国新闻社召开。与会者有全国政协副秘书长聂真、北大林昭的老师们,还有苏南新闻专科学校、北京大学、人民大学林昭的同学,以及林昭在人大资料室监督劳动时遇到的刘少奇前夫人王前等,共百余人。我保留了追悼会的录音磁带和所有资料,包括来自全国各地的唁电、唁信和挽联约八十余份。
参加追悼会大多数人,都希望我能全力去为林昭的“精神病”平反,“只有你能做这件事!”这是人们对我的期待。
《人民日报》报道“子弹费”
1981年1月27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报道林彪、江青集团案审判情况的长篇通讯《历史的审判》(由新华社总编辑穆青与郭超人、陆拂为合写),其中有一段提及林昭的案件:
她(林昭)就义的详细经过至今无从查考,我们只知道这样一个消息:1968年5月1日清晨,几个“有关方面”的代表找到了她年迈的母亲,宣告林昭已于4月29日被枪决。由于“反革命分子”耗费了一发子弹,她的家属必须交纳五分钱的子弹费。这真是使人毛骨悚然的天下奇闻!在中世纪被判“火刑”烧死的犯人无须交付柴火费,在现代资产阶级国家用“电椅”处死的犯人也从未交过电费,唯有在林、江的法西斯统治下,人们竟要为自己的死刑付费,这不能不说是又一个“史无前例”的创造发明!也许在若干年以后,我们的后代对上述这一切将难以置信,但不幸的是,它确实是发生在我们这一代人生活中的事实。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曾经为它感到极度的羞耻。
《人民日报》面向全世界发行,并有各种不同语言的翻译,所以林昭的故事,特别是五分钱子弹费的故事,早在1980年代已在国外流传,我曾看到几个地方(法国等)提及。
这篇通讯发表后,上海公安局很恼怒,“肯定是林昭的那些记者同学干的(写的)!”诚然,陆拂为是林昭北大、苏南新专的两度同学。
再一次复查
1981年2月10日,上海静安区人民法院赵凤岱找我去谈话,他当时是复查组组长,他首先问我林昭的精神状态,“你是医生,你如何看她的精神状态?”“她去上海精神病总院鉴定过数次,但她仍关在监狱里,没有住精神病院。”我答道。赵先生是一个正派的人,后来我们彼此配合、理解甚佳。有一天,他对我说:“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1981年3月,陈伟斯先生写了最早关于我姊姊的文章《林昭之死》,发表在上海《民主与法制》杂志上。复查组组长赵先生让陈伟斯看了一房间林昭的档案,只能看,不准抄录,以一天为限。陈伟斯大概是政治系统之外、唯一看到这些档案的人。陈先生是我母亲的同志和朋友(我称他陈叔叔),中共党员、新闻记者,也是右派分子,曾在劳改营被劳教20年。平反后,重新回到新闻界工作。
与此同时,赵先生曾多次提及“我们的院长对林昭案非常关心并直接参与”。1981年12月30日,我收到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的另一份判决书: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