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比GDP总量更重要的是经济发展质量。如何才能提升经济发展质量?一是要优化结构。因为技术一直在发展,客观形势一直在变化,所以,结构的优化是没有止境的。比如,20多年前,全世界的环保概念是要求废水、废气、废渣不能有毒。今天的环保概念同样包含不能有毒,却更进了一步:二氧化碳会影响世界的气候,所以必须减排,产业结构必须朝低碳方向调整。
二是不断进行技术创新。一些企业不愿创新,认为“不自主创新,等死;自主创新,早死”。为什么会“早死”?因为融资成本太高,利息负担重。再加上融资不易,尤其是在经济形势不好时,想借钱的借不着,许多民营企业的资金链断了,维持不下去了。这不是“早死”吗?正因为如此,中国的实体经济,尤其是制造业,真正能实现自主创新的仍然很少,大部分还是依赖外国的技术,这也导致我国实体经济虽然在数量上有了大幅提升,质量上却仍和世界要求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环球人物杂志:您认为房地产业又该如何健康发展?
厉以宁:我不主张搞限购令,它其实是对老百姓购房需求的压制。等孩子们长大了、成家了,原来的房子住不下了,能不让他买吗?另外,每个公民都有购买房屋的权利,因此也不能有地域歧视。我建议,将限购改成限售。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学习新加坡的经验:买房之后转卖的,卖得越早,交的税越高,如一年内转卖,要按房价的16%缴税,第二年降低为12%。
此外,还应当像政府采购方式一样实行招标建房制。这就是说,地方政府先拨出一块土地准备用于建设平价出售或廉价出租的居民楼,确定每亩土地价格,同时公布技术标准和房屋质量。开发商都来投标。在同等技术标准和质量条件下,谁报价(每平方米房屋售价或租金多少)最低就中标。如果交工日期延误,质量不合格,或另收附加费等,皆重罚。这就能避免地价越炒越高,房价也越抬越高的情况发生。
环球人物杂志:中国的改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您认为评价改革是否成功的标准是什么?您认为改革开放35年来,哪些改革是最成功的?
厉以宁:我的评价标准是,改革是否具有不可逆转性。至于最成功的改革,我认为有三个:一是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二是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证券市场;三是民营经济的兴起。这三块大石头投进水里,溅起了层层波浪,从此,中国的经济再也不能平静下去。
湘西边城的文学少年
和厉以宁谈话,他儒雅、温润的气质常会让人忘了他的年龄。但厉以宁并非出身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粮店店员,母亲没念完小学,17岁就嫁入厉家。1930年11月22日,她在南京生下长子厉以宁,“以”是厉家的排行,“宁”是南京的简称。两年后,厉以宁弟弟出生,父亲开始经商,家境得以改善。
厉以宁4岁时举家迁往上海,住在租界内,6岁入学读书。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侵入上海的租界,1943年,他随家人迁往湖南沅陵,就读于湖南名校雅礼中学(当时它由长沙迁到了湘西沅陵)。年少的厉以宁远眺山水,醉心文学,“总是把沈从文的小说当成枕边的读物”,还以“山外山”的笔名写小说,为日后在诗词方面的造诣打下基础。
抗战胜利后,1946年,厉以宁重返南京,进入金陵大学附中,对自然科学产生浓厚兴趣。高中毕业前,全班同学去参观一家化工厂。“如果全国每一座城市都拥有这样阵容齐备的化工企业,国家能集中全国的财力物力投入到工业建设上,那么,拥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华夏民族就不会沦落到落后挨打的境地了!”厉以宁决定走“工业救国”的道路。1948年被保送到金陵大学时,他选择了化学工程系。
1949年4月,南京解放,厉以宁决定参加国家建设。年底,他回到沅陵参加工作,在一家合作社当会计。此次重返沅陵,他已经把湖南视作自己的第二故乡,直到花甲之年,他还填词抒怀:“山城一别几多秋,少年游,梦中留……”
1951年,厉以宁决定参加高考,并委托雅礼中学的同学、在北京大学历史系读书的赵辉杰代他报名。赵辉杰觉得厉以宁做过会计,便替他做主,第一志愿报了北京大学经济系。7月,厉以宁在长沙参加高考,8月接到了北大经济系的录取通知书。他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被命运推上了经济理论的研究道路。
当时,北大经济系和中国各行各业一样,一切以苏联为权威,讲授的是传统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罗志如教授开设的《国民经济计划》课程使我最早模模煳煳地感觉到,在苏联式的计划经济与西方传统的市场经济之间,还存在着第三条道路。”
大学4年,8个寒暑假,厉以宁都没有回家,全部泡在图书馆里,沉醉于古今中外浩如烟海的经济学著作中。当时的经济系代理系主任陈振汉称赞他“成绩优异,名列前茅”。
坐了20年冷板凳
1955年,厉以宁毕业留校。“我认为自己口才不好,愿意从事经济系资料室编译工作。”没想到,两年后,反右运动开始,陈振汉、罗志如等人由于起草了《关于经济科学繁荣的意见书》,遭到严厉批判,他们的得意门生厉以宁也被认为是有问题的,一直被扔在资料室坐冷板凳,一坐就是20年。
正是这20年的冷板凳,让厉以宁受益匪浅。“面对资料室里大量的中外经济学原著和几十种国外经济学期刊,我一头扎了进去,接触各种经济学观点,还翻译了一些经济学原著和论文。”
更难得的是,逆境之中,几位教授继续对厉以宁言传身教。陈岱孙、赵迺抟(音同乃团)教授教会他“闹中取静”的学习习惯;罗志如教授跟他谈世界经济、谈经济学新的发展方向;研究经济史的周炳琳、陈振汉教授不顾旁人非议,照旧和厉以宁来往,让他帮忙收集和整理资料,暗中栽培他。
1966年,“文革”开始,厉以宁被打入“牛鬼蛇神”的行列。“寒潮早到,花径骤成冰雪道。四野空空,小屋难防卷地风。狂风过处,催老青山多少树。今夜难眠,万户千家一个天。”这是厉以宁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
1969年,厉以宁被下放到江西南昌县鲤鱼洲农场劳动。那里曾是血吸虫病的疫区,据说连劳改犯都忍受不了那里的环境,不断逃跑。在一张发黄的旧照片上,可以看到当时的厉以宁瘦得颧骨凸起,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腿上沾满泥水,裤腿一边高一边低。他不再是诗人,更不是经济学者,而是一个正被极度疲劳折磨着的人。
1971年秋,厉以宁被转到北京大兴农场。此后4年里,他又不断在北京郊区“边劳动、边接受再教育”,直到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后,才彻底在学校里安定下来。
20年的动荡中,厉以宁记了大量读书笔记,写了许多无法发表的文章,一小本一小本藏到床铺下。改革开放后,正是凭借“文革”期间积蓄的这些“家底”,他担起中国经济学界领路人的重任。曾有人笑言,厉以宁出名太容易了,把过去那些压在床底下的稿子拿出来发表就够了。一句玩笑,几多辛酸。
这20年的坎坷也让厉以宁的经济观点发生了剧烈变化。“多次下放,使我看到农村的贫困和城乡人民生活水平的低下,我发现自己在大学阶段所学的那套东西同现实的距离是那么大。中国要富强,人民要过上好日子,看来不能再依靠计划经济的模式了。”厉以宁下决心探寻一条社会主义经济的新道路。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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