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社区”是城镇化伟大创造
厉以宁如今仍坚持每年至少外出调研两次。“近几年走过的省份大概有辽宁、河北、天津、内蒙古、山东、江苏、浙江、广东、重庆、陕西、湖北、贵州……”记者注意到,他是按照几大经济区域的地理顺序报出来的,足见一位经济学家的缜密思维。他告诉记者,最近的一次是在陕西调研城镇化的相关问题。
城镇化是新一届政府的施政着力点之一。虽然中国的城镇化率在2011年达到51.27%,城镇常住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但由此衍生的一些社会问题,如交通拥堵、环境恶化、资源紧张等,正困扰着人们。
环球人物杂志: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区,城区住房供不应求,水、气等资源也越来越紧张。这些难题怎么解决?
厉以宁:要从新农村着手,发展“新社区”。中国的城镇化应由“老城区改造+新城区开发+新社区建设”三部分组成。老城区的企业要往外迁,拆掉贫民窟式的房子,把老城区改造成宜居的居住区、商业区、服务区。新城区主要是郊区的工业园区、高新技术开发区、物流园区,它是城市发展支柱产业的地方。在新城区,各种设施都能充分利用,污染能集中治理,企业也能聚集在一起多交流、多合作,实现规模经济效应。当然,“老城区+新城区”的容量仍然有限,所以中国特色的城镇化是在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基础上建立起“新社区”。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社会主义新农村,村民们住进了楼房。
环球人物杂志:“新农村”与“新社区”的区别是什么?村民住进楼房就是实现了“新社区”吗?
厉以宁:“新农村”变“新社区”,要做5方面工作:第一,园林化;第二,走循环经济的道路,包括垃圾回收和使用、清洁生产、污染清理等;第三,公共服务要到位;第四,城乡社会保障一体化;第五,建立社区管委会,代替现在的村委会。目前,全国正推广“新社区”,也叫“就地城镇化”。这对中国乃至世界城镇化历史来说,是伟大的创造。
环球人物杂志:您说过,每提高1个百分点的城镇化率,就意味着每年有1000多万人进城。这些人都要求就业,城里的经济能消化吗?就业是考察政府绩效的一个重要指标,政府该怎么办?
厉以宁:要大力发展能大量吸收劳动力的服务业。传统服务业如饭馆、旅馆、酒店、理发等,容量有限,不能完全吸收。金融、保险、法律、咨询等现代服务业将成为解决就业的主要渠道。
环球人物杂志:城镇化过程中,马路要拓宽,房子要多盖,医院、学校要多建,这都需要钱。但另一方面,政府能出让的土地越来越少,土地财政快走到头了,地方债务也累积起来,怎么办?
厉以宁:所以我们要走一条新路,比如参照澳大利亚、新西兰的经验,建立城市建设公共投资基金。这个基金是由地方政府出一点钱,再由各个金融机构、保险机构建立起来。基金建立后,按市场规则运行,每年发一批城市建设债券,筹集到的资金用于公共设施项目建设。比如,本市需要建一个自来水厂,项目启动前,先发布公告,让市民们先了解这个项目,然后自行购买债券。由于这种债券的回报率比银行存款高,也比国家债券高,还是很受欢迎的。这样根据不同的项目不断地发债券,称得上是“人民城市人民建”。
环球人物杂志:城镇化带来的户口难题,改革的呼声也很高。这个问题又该怎么解决?
厉以宁:解决办法叫“农民市民化”。但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不可操之过急。现在,上海一些工厂里的车间主任、班组长,很多都是农民工出身,在上海工作了20多年,户口还没解决,孩子上不了学。如果外省市向他们发出邀请,承诺解决户口,他们可能就会离开上海。但这批人一走,上海的制造业就只剩空架子了。这种形势迫使当地政府想出积分制,规定达到标准积分120分的上海市居住证持证人,在子女教育、社会保险、住房等方面所享待遇与上海户籍居民基本相同。
这种尝试并不是绝对的。在某些地区,如果“新社区”的公共服务到位了,人口聚集得越来越多,就可以将这个“新社区”的户口统统改过来(即农转非),但需要向管理机构交一笔钱,因为农民要享受社会保障的待遇。这笔钱,可能是地方政府或社区集体出,也可能是地方大企业出,因为农民把田租给了大企业,自己也就变成了工人,山东烟台就是这么做的。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企业如果正常盈利,工人的福利、工资自然不成问题,一旦企业运转困难、投资失败,甚至被人接管了,怎么办?就应该从现在起,每年从企业利润中提取一定比例作为保险基金,一旦工厂发不出工资,这笔钱就能发挥作用。
最成功的改革有三个
“从1978年开始,中国经历了双重转型,一个是发展转型,即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二是体制转型,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这两种转型是并存的、重叠的,转型中要解决的问题也是突出的、艰难的。”每每谈到转型中存在的突出问题,比如收入分配改革、经济质量增长、房地产调控等,厉以宁总有说不完的话。在他看来,“每个问题都是一个专题”。
环球人物杂志:收入是每个人都关心的问题,我国收入分配制度也在不断改革,但收入差距依然存在。在您看来,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重点是什么?
厉以宁:中国当前亟须进行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且重点应放在初次分配(按劳动力、资本、土地和技术等生产要素进行的分配),而非二次分配(在初次分配基础上,通过税收、政策、法律等措施对各收入主体收入水平进行调节)。
对于初次收入分配制度的改革,我有几点建议:首先,新农村改革的起点,是必须给农村土地以产权。经过30多年改革开放,城市产权问题已基本理清,而在农村,土地属于集体所有,祖传的房子没有房产证,在宅基地上自己盖的住房,哪怕盖得再高、再好,也没产权证,产权处于虚有状态。农村土地产权的不明晰,实际上导致了农村、城市初次分配不平等的现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阻碍了收入分配改革。
其次,劳动者和雇主必须有对等的地位。现在的情况是,不管打工者来自农村还是城市,他们通常以个体形式出现,相比较而言,雇佣他们的大企业就显得有些强势。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双方的谈判地位不对等,工资的多少也由强势的一方说了算,这也是初次分配的问题。西方国家是通过工会组织解决这个问题,但在中国,有谁看到过工会替农民工讨工资?所以,这个必须改。
其三,教育制度要改革。在中国现行体制下,城乡教育经费、资源分配等不均衡,这容易形成社会阶层的凝固化、职业的“世袭”,也就是说,农民工的儿子,甚至孙子都还是农民工。如果这种情况不改变,初次分配同样会有问题。因此,我们要加大农村教育经费的投入,城里的学校也不要排斥农民工的孩子。
当然,二次分配也很重要。这一点,主要靠城乡社会保障一体化进行调整。在西方国家,已经施行多年的福利政策强调,在初次分配有差距的时候,通过税收、补贴、福利待遇等方式,在二次分配阶段将差距缩小。但在中国,因为存在城乡两种户口,城市居民的很多福利农民工是享受不到的。也就是说,初次分配的差距,在二次分配中甚至再次扩大。要想弥补这一差距,重点应该放在加快城乡社会保障的一体化,这是整个中国经济面临的升级问题,十分迫切。
环球人物杂志:近期,我们总能听到来自国内外的一些质疑,认为中国GDP的高增长率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您怎么看这个问题?我们应该如何提高经济增长的质量?
厉以宁: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中国陷入了投资冲动怪圈—地方政府为了改善财政收入、缓解就业问题,便增加投资、扩大信贷,如此一来,GDP虽然提高了,通货膨胀却随之出现,物价也快速上涨;为了抑制通胀,中央不得已采取紧缩政策,以放慢经济增速,但这样做,又势必影响地方财政收入与就业……如此循环反复,让经济发展呈现出大起大落、大升大降的“不健康态势”。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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