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但似乎地方政府都把搞新型社区当成了燃眉之急?
华:非要把原本住得好好的农民并起来,这完全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急”。这是什么城镇化?这不是城镇化!你把他们人为搞到农村的楼上以后,种地?不好种了。打工?当地没工可打。要知道,今后20年还会有几亿人口要离开农村,这些硬造的楼和集中的居民点将来大部分还会人去楼空,这在城镇化发展的大布局上将是更大规模的资源浪费。这笔大账不能不算。
记:你的意思是,在自愿的基础上,农民新建住房相应向更大的居住点包括当地村镇上集中是可以的,但当有了为拿到宅基地建设指标这个利益推动之后,这种集中就很难是完全自愿和合理的?
华:《焦点访谈》曝光了山东单县要几个村庄合并拆新房赶农民上楼,并挖掘出其动力和根源就是通过建设用地增减挂钩,以节省出近500亩土地的指标,最后的结论是地方把经给念歪了。我觉得调查得很好,但结论错了。真正的问题就出在这个许多人叫好的土地增减挂钩政策上。首先你这个挂钩和市场经济无关,是人为造出来的行政指标挂钩。其次你这个挂钩有错误的利益导向,所以地方政府就和开发商勾结起来为了这个利益去赶农民上楼。
现在中国面临的紧迫情况是,几亿农民工及其他外来人口在就业地无处可居,我们不去集中财力物力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反过来却把还在家乡正常务农的农民先行甚至强行并村,要人家上楼,硬造新村、新区、新城,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你地方政府怎么知道在那里就能造出个村、造出个城来呢?
老百姓不傻,如果说中小城镇活得很舒服,大家愿意去;如果说北大放在苏北小城镇,我想去的人会很多
记:你刚才针对城镇化的一些制度安排给出了评价,从你的角度观察,改革应该从哪里破题?
华:目前最重要的,是要重新审视城镇化的推进路径。首先得搞清楚一个问题:城镇化的过程中谁是主体?城市发展老市民自然受益,但城镇化的真正主体是进城农民以及其他移居人口,他们是中国人口的大多数。多年来,城镇化已经积累了一笔巨大的欠账,欠了好几亿人的安居、社保和公共服务费用。
记:这就涉及到了大家普遍比较关心的户籍问题。
华:从中国的发展来看,我们对农民太不公道了。最大的不公道就是没有让他们随就业迁移安居,逼得人家实际上妻离子别。因此,户籍制度的改革是实行新型城镇化战略一个关键性的环节。目前在这方面的政策没有衔接,没有安排。我们完全可以理解现在国家不能一步做到取消户籍制度,但我们需要今天就能起步的制度。比如说在一个城市里面工作满多长时间、居住满多长就可以转为城市户口。现在我们只要别人的劳动,不让入户,这怎么说得过去?
记:现在有种思路似乎更占上风,就是大城市不放开,中小城镇的户籍制度可以先放开。
华:这也是拍脑袋的决策。我曾去过广东和江浙调研,不要说那些小城镇,就连外来打工人员多的村庄都不会放开。我一去看就明白了,他们比大城市的人还狠呢,说你外来的打工仔,凭什么要进来占我的资源?他们说你大中城市那么有钱有资源,你不放开,我凭什么放开?谁给钱让我放开?浙江诸暨市的店口镇是国家和联合国的农民工融入项目试点单位,镇上13.3万人有一半是外来人口。他们算了笔账,以他们自己的财力,每年安排外来工入籍要20多年才能消化完。
所以我们不要呆在北京乱喊一些根本没人听的口号。要知道,市场经济是全国一盘棋,改革必须同步,因为一旦有洼地全都会想涌进去。所以,当年郑州很想闯一下全面放开户籍,结果8个月就不行了,全国人民都想涌进去,你就顶不住了。
记:这又牵扯出一个长期以来争论的大问题,是要重点发展大城市,还是中小城镇?
华:我们现在提的是大中小城镇协调发展。我觉得这里也不要拘泥于提法。我一直说,问题不在于发展大城市还是小城市,而是要言行一致。你不能一方面把大机关大总部、名校大医院统统往大城市集中,把最好的文化体育项目和巨额基础设施集中在大城市,一方面又嘴上喊发展中小城镇。我们更不能自己呆在大城市,天天教育别人为什么不去中小城镇。其实,只要我们的口号和措施方向一致,大中小城镇确实可以做到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现在就怕说的和做的完全脱节,还是计划经济下传统思维,什么都得先保大城市,要全国人民支持大城市,把它越搞越好,越搞越大,同时你又说其他人不能来,并且通过各种形式的限购来提高户籍的含金量,那么这个目标就自相矛盾了。
要知道我们已经身处市场经济,人是可以自由流动的,这样的情况下人当然都会往大城市涌。老百姓不傻,如果说中小城镇活得很舒服,我们愿意去;如果说北大放在苏北小城镇,我想去的人会很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要按市场规律来,而不取决于某些人的意志。
记:但在现实情况下,确实有很多城市担心承受能力的问题,政策上倾向于保守。
华:有些沿海大城市搞农民工入户籍的积分制,一年几百人入籍,但有几百万外来工在等着。这意思是人口城镇化要一万年?我们是要考虑承受能力的问题,突然来个大爆炸谁也受不了。但要真改革,就要真行动。就按过去这些年的速度,再过20年,城镇化率应是75%左右,20年后中国人口是15亿,这75%和35%的差额就是6亿人。这20年每年就要安排3000万人,这是真正的大工程、大内需,我们不能20年后还不实现人口城镇化吧?但从今天起每年安排3000万人落户,钱从哪里来,考虑到这些才是实打实的规划。
记:怎么来安排这些人,你有机制设计上的想法吗?
华:现在的问题症结是土地城镇化和人口城镇化脱节,卖地财政只要土地,不要人口,要土地是可以挣钱的,而接纳人口是要花钱的。既然问题在脱钩,那解决问题就要考虑挂钩。我很多年前就提出如果把每年的土地分配指标和人口户籍化的指标相结合,就比什么都管用。地方政府想要土地指标,必须安排一定数量的人口入籍,这样地方政府再要地就得先考虑安排人入籍的负担。你说我没钱,那就别用地了。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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