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奇又转到邓小平的个人生活问题上来,她问:“您在江西做什么?”邓小平答:“一天劳动两个小时。”法拉奇问:“当时您是否非常气愤,希望报仇?”
邓小平笑说:“我这个人从来不大喜欢气愤。因为这是政治问题,没有气愤的必要,气愤也不解决问题。”法拉奇还问邓小平,在被“清洗”后,他是否担心被谋害?邓小平回答说,林彪和“四人帮”一直想谋害他,但毛主席保护了他。在江西,毛主席专门安排人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法拉奇露出钦佩而又迷惑的神气,当然她是难以理解一位无产阶级政治家的胸怀的。这是一个在毛主席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中历尽磨难的人,又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说的话。他本人和家人都曾遭受很大的冤屈,但他不是从个人恩怨来看这个问题,而是从政治的高度,从国家、民族的前途来考虑问题。我当时听了邓小平的话都很感动。
整个谈话中,邓小平从不谈自己对革命的贡献。当谈到毛主席对中国革命的贡献时,他还指出,毛泽东思想主要是毛主席的思想,但其他老一辈革命家,如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也作出了贡献。
法拉奇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您怎么不提自己的名字?”
邓小平笑了:“哦,我算不了什么,当然我总是做了点事情的,革命者哪能不做事?”
在第一次谈话结束前,法拉奇还不知道邓小平会同意她再谈一次,她有一个问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邓先生,像您这样的人为什么总是处于二把手的地位?为什么您总是当副手?”
邓小平似乎觉得这问题问得很没有必要,他笑着回答:“现在的岗位没有影响我的工作。”他进一步透露,为了打破干部终身制,他和一大批老同志都将退居二线,让较年轻的人来担任国家领导人。
法拉奇想知道邓小平对自己是怎么评价的?邓小平坦然地回答:“我自己能够对半开就不错了。但有一点可以讲,我一生问心无愧。”
邓小平第二次指着法拉奇的笔说:“你一定要记下我的话,我是犯了不少错误的,包括毛泽东同志犯的有些错误,我也有份,只是可以说,也是好心犯的错误。不犯错误的人没有。”
邓小平有话要说
法拉奇曾要求采访两次,我方没有同意,只允许她采访一次。第一次采访,法拉奇开门见山,提出了对毛主席的评价问题,她像连珠炮似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邓小平胸有成竹,从容回答,双方交流十分快捷、顺畅。谈话从上午十时开始,直到十二时十分,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间。
通常邓小平会见外宾的时间都掌握得很准,到吃饭前就结束。这次超过了十分钟,邓小平似乎言犹未尽。他主动提出:“怎么样,到吃饭时间了,肚子要‘闹革命’了。看来你的问题还没问完,我们找时间再谈一次吧。”
他可能觉得关于毛泽东的评价问题还没谈透,所以主动提出来再谈一次。法拉奇喜出望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连声说:“好啊,好啊!”
8月23日上午,邓小平又见了法拉奇一次。两次加起来约有4个多小时,邓小平重点谈了对毛主席的评价,并对国际形势作了深刻的分析。第二次谈话结束时,邓小平高兴地站起来,与法拉奇握手告别。他幽默地说:“怎么样,我考试及格了吧?”法拉奇连忙说:“精彩极了!”
邓小平说话简练,直截了当,见外宾时间都不太长,这次却如此“慷慨”,主动提出再见一次,可能在座的中国人谁都没有料到。
邓小平似乎要通过这位意大利女记者,向世界传达一个信息:中国将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继续支持发展中国家维护独立的斗争。同时向中国人民表明,必须客观评价毛泽东的功过,保持团结稳定的局面。
“zhege,zhege,是什么意思?”
4个多小时的采访,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很长的文章。法拉奇不愧为一位严肃的记者,有的地方她没完全听懂,为节省时间她没有进一步问,因此要求我帮她整理记录。
采访后接连三个下午,我冒着烈日到民族饭店法拉奇住的小房间。我们一起听录音,她听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停机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法拉奇突然把录音机停了,问:“我听到邓小平经常说zhege,zhege,是什么意思?”她指的是“这个,这个”,是邓小平的口头语。我想这位记者真不简单,仔细到听出“这个,这个”。我笑着回答:“这是有些人的口头语,相当于英文中的You see, You know,或者well。”
她说:“好极了,我要把它记下来。这些小东西很重要,你知道吗?它能使谈话更生动。”
(本文作者为翻译家,曾长期在外交部供职。转摘时有删节)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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