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节的时候我们全家回了一趟老家,且一连在那里住了一个月之久,对照以前我们只在老家休憩一两日便返城来看,一个月便可算是天长地久了。
回老家居住,闲来无事的时候,我都会骑着摩托车来往于农村的集市,街边小巷,村里人常常惊异于我的穿梭自如,意思就是说我不是那种出了门就会迷路的那种,每当他们这么问我,离别家乡这么久,路怎么还这么熟的时候,我都会对他们吹嘘道,想当年,我在这里可是有名的小混混,混了将近十二年,这你都不知道?后来,我坐在摩托车上一想,其实具体的原因与其说是我混得太熟了,不如说是家乡至今未曾有过惊天的变化罢了,想到此,不免觉得心酸。
回去之后,乡里人常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你觉得是深圳好还是农村好啊。每次回来我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于是常常会在回来的路上想好问题的答案,我发现这是个陷阱,所以每次回答我两边都不得罪,都好,都好。但看他们的表情,像是我的回答骗了他们似的,怎么可能都好呢,必定有一个好的,有一个不好的,你小子骗我们呢。但他们也常常会问你,什么时候上去啊,意思就是你们什么时候回深圳啊,刚回老家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熟人,熟人也常会问,你们什么时候下来的,意思就是问我们什么时候会老家的。上去和下来,在他们的潜意思里,还是觉得城市好。村里有的老人,常会对我们这些从城市归乡的年轻人说,唉,我们农村啊,就是这样的啦,表情上看倒多了几分知足常乐,随遇而安。
乡里不但是具体的街景没什么变化,原先在那个地方做小买卖生意的人,现在也都在那,而且他们说话的语气,遣词,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分坦然,像是在说,这里的情况就是如此,也不过如此。
虽然这里偏僻,但起码还是属于改革开放的前沿广东省内,改革的春风多少还是吹得进来的。原先一眼望去,这里都是农村老式的建筑,有些则显现出断壁残垣的景象,到了夜间,断壁残垣还得加上阴森恐怖。但现在有些人家都已盖上了几层楼高的小洋房,内在的布置也都渐渐朝城里的房屋靠拢,乡政府也都拼命的向外界招商引资,所以这里也时常有强拆征地,农民得到的补偿不足以补贴家用的情况。街边路标常常能见到这样的广告,某某市国际服装城距此多少多少米,前处路口拐弯即是,好像不用国际就不足以满足强大的虚荣心,不足以扬眉吐气似的。听说前不久这个服装城营业的时候还请来了王力宏等明星来助阵,我只想说,服装城左拐的那条街道上,不乏至今仍为自己的生计苦苦争扎的人。
记忆中的老家,并不像现在这么脏乱不堪。记得小的时候,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溪水清澈,水至清,且有鱼,但现在却全然变了模样,溪水水面挤压着厚厚的一层垃圾,像是结了一层冰,怕是不久,这溪水便要断流了。乡里的排水渠道也是如此,但因为河道毕竟还有排水的功能,乡里人绝不会让它淤堵,所以隔三岔五的,乡里人便会聚集起来,由一个类似过去士绅阶层的人动员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把河道打通,但他们通常的做法都是用铲子将淤泥铲起,装进拖拉机,拉到远处的田野充当肥料,剩下的一些,乡里人为了图个方便,都用桶装着,拎着走到对面的尚未淤堵的河道,把淤泥倒了进去,等不久的将来,那条河道堵住了,再来一次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清除不掉的淤泥,在照上次的做法,用桶装着,拎到这边的刚刚清空的河道,倒了进去,循环往复的清除,排堵,
农村里老一代的人,照例像往常一样早上7,8点钟起床,但晚间休息的时间却跟上了城里的节奏,他们通常都会到了将近1点钟的时候才上床睡觉,有的干脆彻夜不归。其实也并非在忙些什么要紧事儿,无非就是打打麻将,打打牌,但在他们看来,这已算是他们人生中最要紧儿的事了,有时,我常觉得他们可怜,把可贵的时光都用在这些地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但后来想想,也是自己过分看高了他们,他们能做的,有兴趣做的无非就是这些,在日常生活中,能寻得自己的一份爱好,也算是不容易的了,但在我这类喜欢看书的,在他们看来实属异类的人看起来,这样的爱好显得过于卑微了。在老家的那一个月里,我才真正体验到什么是无聊,闲来无事,想寻一本书来看看消遣时光,但到亲戚家一看,想寻得一只笔便已是万分的困难了,驾车逛遍了整个乡,书店倒是有的,只是里面卖的,除了文具,教科书,以及教辅之外,没有我要寻找的所谓闲书。回家打开电视,乡里的电视节目千篇一律,上网却又不可得,经历了一个月几近无书可读,无网可上的悲惨岁月,我更能理解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以赌博作为自己的日常娱乐了。对他们来说,赌博与其说是娱乐,不如说是精神的寄托,为飘忽无着落的心灵寻得一份安身之处。
乡里人,尤其是年轻一代,着装的风格都日渐的时髦起来,甚至有时都会让我们这些从城里回来的人感到羞愧,但他们的语言依旧保持着他们父辈一代人的风格,他们常常会说,出门在外,最重要的还是要学会刻苦,虽说这句话本身没什么不对,但他们说的时候语气跟他们的父辈一模一样,想当年,我们的父母辈也常常说这类的话,且是这类的语气。乡里的年轻人除了读书,剩下的出路便是出外打工,但由于能读下来的,且能读得好的学生,很少,所以,能出去的也都基本出去了。当然,也有一些进了政府部门工作,照乡里人的说法,这人真有出息,是吃政府饭的。但这类人,背后一般都有人搬着高台来给他垫着,才得以触摸到这份荣光。而那些出不去的,除了想办法,找关系出去之外,剩下的,除了在家继承父业之外,就是到乡里的工厂找一份工来做,余下的一生,便是结婚,生子,以及赌博度日的一生了。
当然还有一类,便是像我这样的人,父母辈的借着邓小平南巡讲话的春风,来到了深圳,寻找遍地的创业机会,日子一久,挣了钱,买了户口,也算是完成了扎根城市的第一步。设想,若是没有邓小平的南巡讲话,也便没有我爸的出城,没有我爸的出城,自然也便没有我的出城,我若是不出城,也就是说我如今依旧身处农村,我没有勇气做这样的设想,但想必,最后还是逃不了出外打工,回家结婚,生子,终日赌博度日的生活模式。(作者:张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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