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送幼童出洋,都必须亲笔“具结”,并画押,即向政府作出一种免责的法律保证。詹天佑的传记中收录了这份“保证书”:
“兹有子天佑,情愿送赴宪局(幼童出洋肄业局)带往花旗国(晚清时对美国的称呼)肄业学习机艺,回来之日,听从差遣,不得在外国逗留生理。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童男詹天佑,年十二岁,身中,面圆白,……”
后面还要开列祖宗三代本名,俨然是一纸卖身文书。
第一批招选到的幼童首先在上海预备学校集中,经过半年的培训后,于1872年8月,由上海登船赴美。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当1872年首批幼童赴美之际,中美外交关系尚未正常化,美国在中国派有公使,常驻北京,而中国在外却无使节。以幼童出洋肄业局正、副委员名义,常驻美国康州哈德福城,负责管理幼童事宜的分别是刑部候补主事陈兰彬和容闳。1874年,李鸿章拨款美金四万三千元,授权容闳在哈德福城建造宽敞的三层楼房一座,可同时容纳幼童出洋肄业局的所有职员、教师和75名学生,餐厅、厨房、宿舍及浴室俱备,作为幼童肄业局永久性的驻美总部,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驻外常设机构。
让陈兰彬、容闳出任肄业局的正副委员,出于曾国藩、李鸿章这两位重臣的荐举。陈氏虽仕途不顺,却是科举的优胜者,曾点过翰林,他和容闳搭档又压后者一头,有一点“中西合璧”、以中为主的味道,这可以少给保守派以攻击的口实。李鸿章在致总署的信中说:“盖以纯甫(容闳字‘纯甫’)熟谙西事,才干较优;荔秋(陈兰彬字‘荔秋’)老成端谨,中学较深,欲使相济为用也。”
“相济为用”四字颇能透露曾、李之苦心,然而事实之发展竟大谬不然。
“他生来只习惯于看到压抑的青春”
青少年接受新事物、融入新环境是最快的。
关于留美幼童的学习和生活,后来成为卓越工程师的幼童温秉忠1923年曾在一篇演讲辞中回忆:“第二天,容闳先生分配他们给来自各地的美国老师。老师带他们回去。在以后留美的岁月中,这些美国老师负起教养监护的责任。每一个美国老师家庭负责两个或四个幼童。英文合格的幼童直接送入美国学校,不合格的在老师家接受个别补习,做入学的准备。最初,幼童均穿长袍马褂,并且结着辫子,使美国人当他们是女孩。……为了减少困扰,数月以后,幼童向‘出洋肄业局’委员呈准改穿美式服装。当时幼童平均不及十五岁,对新生活适应很快,迅速接受了美国的观念及理想。……中国幼童们与一同食宿的美国家庭及中学、大学同学们,均建立了深厚之友谊。……美国老师及监护人那种家长式的爱护,使幼童们久久铭感不忘。”
幼童“美国化”的速度惊人,不仅要求改装,有的甚至希望剪掉被清廷视为忠君爱国象征的辫子,有的还加入了基督教。怎样应对这种趋势,肄业局委员陈兰彬和后任委员吴嘉善,与副委员容闳针锋相对:容闳理解、同情幼童,陈、吴则斥之为数典忘祖。
双方之分歧,容闳有详尽回忆:
“我力争为留学生作一些一劳永逸的安排,和解决一些必要的问题,例如学生的学费和个人费用;他们在假期中的费用;学生服的更换;参加寄宿家庭的祈祷;参加主日学校或去教堂;户外运动和体育锻炼等。……陈兰彬和学生之间经常发生矛盾,我只能充当和事佬儿,为他们从中调解,同时我也总是为学生们的一切合理要求辩护。在这种情况下,我即使不引起陈对我的痛恨,至少也使他非常不快。他有生以来,直到这次赴美国之前,从未离开国门一步。他完全按照他的中国标准来衡量一切事物和人,尤其是对这些学生。……
像陈兰彬这样一个人,他生来只习惯于看到被压抑的青春,不能发挥的活力和独立精神,以及不能把真诚坦率形之于外的举止。因此他对目前这些留学生的行为不能不感到奇怪,而且认为都是大逆不道的行径。这些学生到新英格兰以后,一旦解除了他们心灵上的沉重压抑和约束,当然会因为得到自由而欣喜苦狂。”
“生来只习惯于看到压抑的青春”的人,还不止陈兰彬一人。
继任肄业局委员的吴嘉善,这位同样出身翰林的老爷,视留美幼童与国内私塾的学生无异,不料幼童们在其接见时,均不行跪拜礼,顿时大怒:小小年纪便目无尊长,这还了得?且不说现在还没有成材,即使学业有成也不能为中国所用!立即上奏要求将幼童撤回。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