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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眼中的中国农村 希望的田野上还有多少希望?

www.sinoca.com 2011-11-20  中国青年报



  萧条村庄

  梁庄距邓州市区将近30公里。村子就在公路边,新房沿路而建,逐渐与镇子相接。宽阔的柏油路上,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但它们大都和梁庄没有关系。

  梁庄只是中国上百万个村庄中普通的一个。在这个总人口近2000人、人均年收入不足3000元的村子里,到处是新房,不过大都紧锁着门。有的新房门前甚至摇曳着枯黄的杂草,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村里有一家正在盖新房。一问才知道,这家人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人。但是房子还是要盖,不然“没面子”。

  “盖这么多房子干什么?又不是没地方住。”梁鸿的父亲梁光正嘟囔道,“就知道好面子,一点也不实际。”

  坑塘随处可见。一些坑塘的水墨绿近黑,漂着塑料瓶、易拉罐、废纸等垃圾。梁鸿把这称为“黑色淤流”。

  她小的时候,坑塘里种满了莲藕。一到夏天,青青的荷叶铺满整个坑塘,间或有粉红色的花冒出来,随风摇曳。莲子成熟后,她和小伙伴们经常偷偷地手拉手,连成一串,到水中采莲子。“咬一口,满嘴清香。”她回忆得笑出声来。

  芝婶家的新房就在公路边,面朝一个坑塘。3层楼房,共16间。2008年夏天梁鸿带着儿子回村时,那个坑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当时,芝婶的小孙子在家,年纪与梁鸿的儿子相仿。两个小孩子很快熟稔,一起玩起来。玩着玩着,他们来到坑塘边上。梁鸿跑过去一把拉住儿子,说“脏”,不让他下去。孩子哭了。芝婶看梁鸿一眼,什么也没说。

  “至今我还记得芝婶那诧异的眼神。”梁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到后来,梁鸿不再阻拦,任由孩子疯玩。儿子真还喜欢上了泥土。盛夏的中午,他在太阳下晒着玩土,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屋。两个月下来,他变得黝黑结实。这着实让梁鸿高兴了一阵。

  梁鸿曾问过芝婶,坑塘这么脏,为什么没人治理?芝婶回答说:“村里都是这样。人都不在家,谁还管坑塘?”

  芝婶算是村里的“贵族”。他的丈夫是村会计,丈夫的哥哥曾在一个县城做过正处级干部。她有一儿一女,儿子两口子在外地干活,女儿在镇上上班。大孙子跟着他的姑姑在镇上读小学。平时,16间房子只有老两口住。家里摆着一排硬木沙发,但除了常坐的两三个位置外,其余的都蒙着灰尘,用手一抹,就能留下一道指印。

  孙子很小就由芝婶养着。儿子又有了小孩,想把小的留给她,把大的带走。但是孙子坚决不走,芝婶腰老疼,也不想带更小的孩子。“有时候孙子也想妈妈。可是他们在外不容易,那有啥门子?”

  2008年,梁鸿曾做过一个粗略的统计,梁庄600多个梁姓家族的人,留在村里的不足200人,很少有壮劳力。

  出外打工的人,通常会把孩子留给老人。这像是一种交换,父母帮着儿子看孩子,儿子给父母养老。“不给人家看孩子,走不动了,谁管我?”有好多老人曾向梁鸿说过类似的话。

  尽管早在1992年,民政部就通过了《县级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基本方案(试行)》,可问过村里几个老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养老保险是什么。养老还得靠儿女。

  最近几年,村里的“留守儿童”频频出事。五奶奶的大儿子在青岛打工,将11岁的孩子托付给她。可是这个孩子“猴头儿日脑(非常调皮)”,60多岁的老人根本管不住。一天,她在屋里做饭时,孙子跑到河里玩水,淹死了。

  从此,这个老人就从儿子的家中搬出来,住到河边一个茅草屋中,一住就是5年。

  还有一个老人照看4个孙子,一年夏天他们全部在河里淹死了,最后老人服毒自杀。

  “这就是村子的现状。壮劳力出门打工,剩下老人孩子和新房子。村子里遍地垃圾,一片萧条。”梁鸿总结道。

  种地与打工

  梁鸿曾问过很多人,为什么出去打工?答案几乎一致:挣钱。

  “小孩上学要钱,孩子长大娶媳妇要钱,娶媳妇就要修房子,修房子又要钱,看病要钱,养老人要钱。活人要钱,死人还要钱。不挣钱咋整?”一个村民曾对梁鸿说。

  有村干部算过一笔账,梁庄的庄稼一年两季,轮种小麦和玉米。现在一年下来,一亩地也就收入七八百元钱,这还得赶上风调雨顺。另外,每亩地一年还有80多元补贴。而梁庄人均耕地不足8分。

  “种地就这点收入,不出去打工咋活?连孩子的费用都挣不来。”这名村干部说,“国家虽然取消了农业税,可化肥种子等全部涨价,有的都翻了一番,就粮食价格没见涨过。”

  和别的村庄一样,梁庄也经历过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从初级合作社到高级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1953年开始,粮食实行国家统购统销,大部分卖给国家,农民忙活一年,肚子还未必能填饱。1960年,梁姓家族中“饿死六七十人”。

  改革开放后,土地承包到户,农民的日子好过一点,但是“税负很重”。

  老支书梁兴隆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税负数字。上世纪80年代,梁庄的税负平均为一亩地一年总产值的三分之一强。到了90年代,农民除交农业税外,还要上交“三提五统”,税负达到亩产值的“一半左右”。

  梁庄的耕地曾在1995年前后进行过大调整,因为“税负太重”,很多人不要耕地,不少地撂荒。镇政府逼着要钱,村里只好将应缴纳的税负平摊到每一个人头上,“一亩地折合200块钱”。

  “收税的时候,村子里人心惶惶。谁家交不了钱,乡干部就和村干部一起去要,有时还带上警察。有的人家全家跑了,有的人家只好东凑西凑交钱。听说有的地方逼死过人命。”梁兴隆说。

  90年代初期,村子里的人纷纷开始外出打工。早先,他们集中在北京和西安,大多在工厂做工人、保安,或者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后来,他们又分散到广州、深圳一带,干的仍是又脏又累的“低等活”。

  梁鸿知道,梁庄出去的这些乡亲,只是中国两亿多农民工中的沧海一粟。

  她的哥哥梁毅志早在1991年就到北京打工,在火车站倒过票,在苗圃干过活。忙活了几年,也没挣下钱。后来他回到当地学医,学成后在镇子里开了一间诊所。近来,他在镇上买了一栋大房子,正张罗着开旅馆。

  “在外面打工,吃不好睡不好,还得处处提防被遣送回去。”梁毅志说。

  打工期间,他“受尽歧视”。有一次,他想寄信,就问一个老人邮局怎么走。那个人告诉他:“把信放地下,风一吹就到了。还找什么邮局?”

  “我当时气得真想揍他一顿。”回想起这一段故事,梁毅志仍然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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