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小学毕业后,可能无法上中学,13岁的杨天勇泪流不止。(李发兴/图)
整个村子被外面的世界遗忘了。由于没有自来水系统,村民的生活用水都必须从城里购买拉回坡上,一桶1.5元。(李发兴/图)
一纸户籍将云南开远的六千多人屏蔽于时代之外。他们没法去银行存钱,没法旅行,没法考学、没法打工,甚至不能合法结婚。
当地政府已试图扶持这个被遗忘了的人群的贫困生活,但户籍,仍将在未来较长时间内将这个庞大人群,禁锢于云南西南的偏僻山坳里。
也许,62岁的侯志强还得再“死”一次,这样他的八儿子便可以以“孤儿”的身份、花费较低成本拥有一个身份证并顺利结婚。
侯志强居住在开远市往西不到十公里的西山一个叫马头坡的村子里。事实上,并不存在马头坡这个村庄。即使在当地最新版本的行政地图,它也被标记为荒芜的山坡,虽然这里住着117户人家,597人。
1980年,当侯志强和妻子带着四个孩子来到开远城外西山上这块坡地时,这里还是飞鸟和走兽的领地,高大的树木和藤蔓植物遮天蔽日。他砍下竹木和藤条,割来田野里的茅草,搭建起勉强遮风挡雨的房屋,把家安在了这里。
之后的数十年里,坡上搬来了上百户人家,文山的、蒙自的,甚至还有贵州的人搬来。鸡犬之声相闻,村落渐渐有了规模,西山上茂密的树木消失了,成为房屋或者消失于炉灶。
“老家那边土冷,长不出庄稼,不得吃嘞。”侯志强的老家就在开远市旁边的屏边县,当时的饥饿对他来说刻骨铭心。堂屋里,儿孙们掰完玉米休息了,他会佝偻着把灰土中洒落的玉米籽,一粒粒抠出来,放进口袋。他对故土并没有依恋,印象也仅停留在“山高土浅石头多”上,广种薄收。
侯志强到现在仍然在自己反复摩挲过的泥土中劳作。牛车里,新收的玉米颗粒饱满,丰腴的黄色如同马土坡的泥土一样。时间和劳作正在侵蚀着他的呼吸,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的灰土面色如同牛车上装着玉米的旧竹筐,让人察觉到他经受一生的雨水。
侯志强和村民们是到后来才知道,大家居住的马土坡属于云南省开远市灵泉办事处三台铺行政村管辖。但他并不是这里的村民,准确来说,他们不属于任何行政单位,“也不能算作人民”。
他们被称作“黑村黑户”。在开远这个人口30万左右的县级市,像侯志强这样的“黑人黑户”登记的就有1300余户,总数超过6500人。他们分布在开远市8个山区村委会,共74个居住点。马头坡在侯志强等数十户人家迁入后,算是其中比较大的一个居住点。
这些“黑人黑户”在正式的文件中被称作“自发移民”。开远市自发移民调查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王金学调查后发现,这一群体在遇到调查时“戒备心强,或者干脆躲起来”,真实人数估计超过1万人。
“我倒是没几年活头了,关键是孩子们活得没有盼头。”这些年,侯志强和村里的老人不再为找到一片可以吃饱饭的土地感到骄傲,相比于坡地上刀耕火种的劳作,为儿女身份问题的心焦,使得他们正迅速老去,而且他们所盼望的事情似乎毫无起色。没有户口,儿女们将无法考学、打工,也不能合法地结婚,即使男女组成家庭有了小孩,也只能是“黑二代”。
马头坡更像是一个孤岛,令侯志强的小儿子杨春华(侯志强随养父姓,儿子辈按风俗认祖归宗姓杨)常常感到孤独,周围村庄的年轻人去到广东打工,挣钱盖起了房子,而他却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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