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任第一天
五天以后,我到辽阳街一号林彪的住处去报到。与我同去的还有我的警卫员郭珍。
辽阳街一号也是一座平房,它带有窗子在外的地下室,地下室上面大概有七八间房子。后面还有一排平房,有五六间。要进入房间,得登五六层水泥台阶。不过,院子比较大,有一二十棵树,还种了一点花,院子中间,有一个水池子,点缀着假山石。院边周围有一道木板墙,比较高,大概有两米左右,刷着深绿色的油漆,从外面是看不到院里的。有一扇门,但紧闭着,看样子是供汽车出入用的。大门旁边,有一道小门,专供人们出入。
辽阳街一号院距龙江街我的住处很近,不过一里地左右的路程,过三个街口就到了。我敲了敲门,一个警卫把小门打开了。他问我,你找谁?我说,我是来给首长当秘书的,我叫谭云鹤。他一听,也没往里面通报,就让我进去了。
我进了院子,正巧碰到叶群。她一见我,就满脸堆笑地说,你来了!我猜你这两天该来了。接着叶群又喊负责林彪生活、警卫的秘书王本出来,给我们彼此介绍认识。之后,叶群吩咐王本,把我和警卫员连同我们的行李,从房子的侧门领到给我安排的宿舍,就对我说:“我带你见首长去。”
林彪的会客室也不大,大概不过30平米,摆了几个沙发和几个茶几,没有什么摆设。
我一走近客厅,叶群就喊:谭云鹤同志来了,谭云鹤同志来了。
不一会儿,我就看见林彪从卧室出来了。林彪见了我,叫我坐下。这次见面,林彪没有什么客套,上来就向我交代我的具体工作。林彪说,你主要负责处理文件电报。特急的、重要的,特别是中央军委发来的电报,收到后随时送给我。一般的电报,早饭后、午睡后、晚上睡觉以前送给我就可以了。我给下面部队或给军委、主席发的电报,我找你或者我到你办公室来口授,你记录整理后,我认为可以了,然后再派人送给罗荣桓、刘亚楼,有的还要送谭政审阅。退回来,看他们有什么修改补充意见没有,如果没有,你就直接派人送到机要处发了就行了,如果有修改,你得让我看看。
林彪交代完,看我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就让叶群领我去安排我的宿舍和办公室。
那时候,我的行李很少,除了一套被褥之外,有几件换洗的衣服,那几件衣服就塞在一个布袋子里,晚上当枕头。还有一个小箱子,装点书籍和日用品,再就是一把小提琴。
可难办的是,在林彪这里我安排不了我原来的警卫员郭珍。郭珍是我搞第一批土改时在密山县半截河带出来的积极分子,跟我已经三年了,也是共产党员。我原想让他继续在林彪这里当警卫员,而且他符合条件。当时给林彪当警卫员的都是从关里来的老战士,经过司令部严格挑选批准的。王本就过来劝我说,你就让他回去吧,在这里,我们有什么事情需要警卫员干的,都可以让警卫班干。
没办法了,我就给江北局行政处长申力生写了张条子,请他给郭珍另外安排工作。郭珍就拿着他的行李,带上我给东北局行政处写的信去了。郭珍跟了我三年,我们相处得有点感情了。郭珍临走时,眼泪哗哗的,低着个头,一句话也没说。我只好安慰他几句说,如果你的工作安排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来找我。但以后他再没有来过,直到1953年我到松花江省委当秘书长,打听到因为他只念过两年小学,没有文化,只好在省工业厅当收发。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说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孩子。但第三年他就得癌症去世了。
我当过县委书记,在部队属正团级干部,王本是副营级干部。起初我还以为都是当秘书的,伙食标准应该没什么两样。可我一看警卫员给我们打来的饭菜,发现王本的饭跟我的不一样。我就想把我们两个人的饭菜放在桌上,两人一起吃。但王本不干,说了几次,以后他干脆让警卫员把他的饭送到另一间屋子,他自己吃去了。我看也没有办法,只好听他的。
我和王本都没结婚,所以,我们两个单身汉就住在一起,外屋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办公室。但王本是管生活和警卫的,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坐在我那里办公,一天东跑西颠的,那间办公室实际上主要是我用。刚来的时候,看到办公室的墙上,除了门窗以外,挂满了军用地图,还插有标明敌我两军位置的长方的、三角的红、蓝色的小旗,觉得很新鲜。
王本在林彪这里工作了好几年,并且原政务秘书季中权调走后这一两个月,文电的处理都是由他兼管的。虽然这一两个月,部队休整没有打大仗,没有在战争环境中当秘书的经验,但他对秘书这一套还是熟悉的。所以,我就向王本请教,学习如何处理文电应该遵循什么样的具体办法,应该注意哪些细节,如何区分平电、急电、加急、特急、绝密电报,签发电报的手续过程,满墙的军用地图上的红蓝标签如何使用,等等。很快我也就掌握了。
初当秘书我有点不适应
刚到林彪这里,与在巡视团相比,我显得有些清闲。除了处理文电,日常工作就是摆弄地图,也就是根据各方来电所涉及到的敌我态势,随时将敌我两军的位置在军用地图上标明出来。
总部获得敌情、我方的渠道主要有三个,一是所属部队的报告,二是中央军委的通报,三是在空中截获的国民党“东北剿总”向其部队发布的命令。当时我们都是用红蓝两种颜色纸作标记,我军用红色、敌军用蓝色,军级(纵队)用长方形,稍大一些,师级用三角形,稍小一些,用毛笔写明何军何师(如XXA就是 XX军,XXB就是XX师),沾在大头针顶部,随时往地图上插,倒也十分方便;并且一看地图,就对敌我两军态势一目了然,很便于指挥作战。
现在拍电影,往往是在地图上用红、蓝色粗红标明敌我两军的位置,用红、蓝色箭头标明敌我两军攻防态势。实际上林彪指挥作战,除打锦州、打天津的时候,在战斗展开之前,由司令部画出这种地图,很多情况下,因为战斗行动开展之后,情况瞬息万变,特别像歼灭廖耀湘兵团这类的运动战,不可能来得及画出这种地图。
电影里演林彪发电报,好像拟好了电文稿就随随便便地发了,其实,没那么简单。林彪收发电报有两个牛皮做的电文包,其中一个装林彪口授的电文。每次林彪口授、我记录好了之后,在发电之前,都要请罗荣桓、刘亚楼或者加上谭政审核一下,那我就得把电稿装到电文包里,上上锁,然后派警卫员送去。他们的秘书,也都各自有一把开这个锁的钥匙。在他们退回电文稿时,也得锁上。他们退回后,我再打开,看有没有不同意见需要修改,如果有,我得给林彪看,他看完了,定了稿,我再把电文稿装到另一个电文包――专门对机要处的,加上锁再派警卫员送机要处拍发,机要处也有这个锁的钥匙。罗荣桓他们也有自己的电文包,我这里也有开他们电文包的钥匙。每次发报,只要不是以林彪个人名义发的,都得走这么个过程。
到林彪那以后,开头我觉得心情还好一点,有大量的材料要看,还得要抓紧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仗打起来了,就没有时间去看这些过去的资料了,所以还觉得颇为紧张。不久,过去的材料都看完了,秋季攻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辽沈战役,迟迟没有打起来,就觉得闲得无聊了。
有一次,林彪到我办公室,我们闲聊起来,他问起我这一段有什么问题。我说现在事情不多,我这个人闲不住,希望能多做点事情。林彪想了一下说,那你就先帮我办两件事,一件是每周不是要向军委、主席写一次军情简报嘛,以后就不由我口授了,由你负责起草;第二是,现在有些人老让我题什么词,你可以帮我考虑一下,题些什么内容,可以提出几种设想,供我选择。以后就这么办了。
“军情简报”一周才写一次,我一两个钟头就完了;至于找他题词的,更不是经常有的事,我记得那时东北军区出了一张报纸,叫《前进》报,请林彪题写刊头。林彪到我办公室里用毛笔写了四五张,写完以后,自己端详比较了一下,然后让我帮他看看,哪一张写得好一些。我选了一张,说,我看这一张更好一些。他又端详了一下,说,好吧,就这一张。我打电话让政治部取走了。还有一次,是给哈尔滨市八区公园的烈士纪念碑题词,我帮他拟了四五条不同的题词供他选择,最后他选了“为人民解放事业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一条,也是写了四五张,让我帮他选了一张送去了。
由于我没有军事方面的经验,又没有当过秘书的经历,一时还不能正确判断电报的紧急程度,我刚到林彪那儿半个多月,就因为我经验不足,惹出了一件让我感到挺尴尬的事情。
一天中午,我收到一个纵队来的一份特急电报,反映该纵当前敌人的新动向。当时林彪正在午休,我犹豫了一下,心想:要不要马上给林彪送去呢?送去,怕影响林彪休息,不马上送去吧,又怕误了大事,最后还是送去了。
我推开林彪卧室的门,看见窗帘拉上了,我就一边说来了一份特急电报,一边打开了电灯,这才发现林彪跟叶群正睡在一起呢!这一下子弄得我那个狼狈不堪呀!我原来以为中午休息,他们大概是分开睡的,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正在我左右为难,马上退出来不好,不退出来也不好的时候,林彪倒先开了口,打破了尴尬场面,他问我:有什么事情?我红着脸在那儿简单地说了两句,林彪说,这个事不用忙,下午再处理。我一听这话,赶快关上灯,把房门带上,退了出来。正在我带房门的时候,我听见叶群说了一句:这有什么急的,讨厌! 林彪倒什么话也没说。
从此以后,我就更加小心了,并且时间一长,我也能基本区别轻重缓急了。下面来电,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大事,非常紧急,动不动就是特急电,到了林彪这里,多半都可以先放放。后来我也明白了,要是上面来了特急电,我都要马上给林彪送去,那林彪也就不用休息了。
第二号、三号人物
常来辽阳街一号找林彪的人,没有几个,除了高岗,大概就是东北野战军的第二号人物罗荣桓,和第三号人物刘亚楼了。
就我个人观察,林彪与罗荣桓的关系非常和谐、非常默契。林彪很少到罗荣桓那里去,罗荣桓经常是自己来找林彪,如果有什么问题,两个人一商量,就定了。而且,两个人各有分工,各负其责,从来都互不干涉。
林、罗在东北合作,是从1947年5月正式开始的。当时罗荣桓从苏联治病回来,到双城去看林彪。林与罗见面,两人谈得很愉快。林彪就请罗荣桓留在双城,罗也一口答应了。林彪马上给毛主席打电报,说我见到罗荣桓,我主张他在前方同我一起工作,他也同意,后方仍由高岗主持。
罗荣桓一来,管起了政治思想、后勤补充、干部配备工作。林彪一下子就省心了。过去林彪既要指挥作战,又得做政治工作,整天忙得四脚朝天。有了罗荣桓,情况就不一样了,林彪可以集中全部精力指挥打仗了。
刘亚楼与林彪的关系很好。林、刘也算是老上下级关系了。刘亚楼一当兵就在林彪当军团长的红一军团,16岁就当了营长。1937年,刘亚楼去苏联留学。一年后,林彪因伤也去了苏联,两个人又在莫斯科见面了。没过几年,苏德战争爆发,刘亚楼被分配到苏联远东司令部,作少校参谋去了。以后,刘亚楼随苏联红军到了大连。在大连罗荣桓见到刘亚楼,一看刘在苏军当了几年参谋,有经验,又是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毕业生,就推荐他给林彪作参谋长。
罗荣桓推荐刘亚楼当参谋长,算是选中了人了。刘亚楼一到,司令部的建设、参谋工作,立刻有了改观。
原来如此
林彪考我的第三天,我还没有办完移交,东北局组织了一次大型的县团级以上干部报告会,当时只通知是听林彪的报告,没有通知是什么内容,我也去参加了。这是我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见到林彪。
会议开始后,我就听林彪说,我今天讲一个国际主义的问题。接着他就说,“国际主义是无产阶级的天性……”。我一听,才恍然大悟,原来前两天林彪叫我记的,就是今天他作报告的腹稿。当时我看到他只拿着几张纸,是个提纲性的东西,讲话时偶尔看一下。
为什么林彪要作这个报告,这有它当时的背景。
当时不光群众,也不光是干部,甚至在一部分相当负责的同志当中,对苏联出兵东北后的表现很有意见。比如,把鞍钢和沈阳的有些设备拆下来运走了,甚至把北安到黑河的铁路都扒掉运回苏联;还有,一些苏联红军,违犯纪律,乱拿乱收东西,甚至强奸妇女,等等。觉得这不像个伟大的、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军队所应该干的。大家很有情绪,很有意见。所以东北局专门请第一书记、东北军区第一把手林彪作这个报告。
我给林彪当秘书这一段,他让我去起草上到中央军委、主席,下至兵团、纵队甚至各师(个别情况下,林越级指挥到师)的电报,他都事先思考得很仔细,可以说是字斟句酌,出口成章,这是林彪作风上的一个特点。打起仗来,他可以在满墙的地图面前,一坐就是一两个钟头,他觉得考虑好了,就让我去,更多的是他自己到我办公室来,他说我记。简单的,当场我再念一遍;重要的,或者比较长的,我就整理后再送他审阅定稿。所以,我这个秘书也是比较省事的。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