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蹈传统水利老路
南方周末:今年中央“一号文件”说要加大公共财政对水利的投入,但不久前有新闻说,各地的资金投入还迟迟没有到位,为什么?
汪恕诚:头一年刚起步,今后会逐步到位。我不担心投资问题,中央和地方政府对水利投资强度历史上最高,是毫无疑问的。2010年中央水利投资是1000亿,翻一番是2000亿,地方配套2000亿,十年下来就是40000亿。
更重要的是,水利这种跨越式发展一定要讲科学发展,要用新的治水理念指导工作。传统水利比较看重修建工程,这个省修多少水库,那个省打多少口井,防汛要修水库,抗旱也要修水库。我最近有一个讲话,提醒大家保持冷静的头脑,不能认为国家现在有大投入就忙着修建大工程,否则很容易走上轰轰烈烈搞传统水利工程的老路上去。
为什么修水库,水库是解决水资源时间差的问题,受限于降水总量,如果降水总量不足,修再多的水库也没用。调水工程可以帮助解决水资源空间分布不均问题。我说的意思是水库要修,调水工程也要干,但是,要解决中国水资源总量不足的问题,还是要靠科学发展,要靠节约水资源,保护水资源。
另外,我还强调要花大力气保护好地下水资源,想办法把水存到地下,维持了地下水位的基本平衡,抗御灾害的能力才能稳定可靠,才能真正保护好生态环境。
南方周末:但这么多年来,各地地下水超采严重的现象一直没有得到彻底遏制。
汪恕诚:只有想各种办法把地下水位恢复上来,才是我们的真本事。能不能做到,就看能不能转变观念。我曾当着水利厅长的面给几个省长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你这个省的地下水位恢复了,就表扬、提拔他;如果地下水位下降了,你就批评他、免了他。地下水位的升降表明这个地方生态状况的好坏。水资源承载能力不足了,地下水位就会下降。
南方周末:今年的环境日,国家环保部公告说,中国七大水系总体轻度污染,这意味着什么?
汪恕诚:总的来看水污染问题比较多,也有体制上的原因,因为涉及到很多部门,工作比较难做。水污染问题,环保部与水利部之间虽然有分工,但是涉及关键问题时协作起来就缺乏深度。水质安全的问题,也是我比较担心的,靠一个部门的力量很难有突破,从国家层面来看,确实应该高度重视。
南方周末:是不是短期内也找不到有效的解决方法?
汪恕诚:中国的事情往往这样,比如遭遇了一场1998年那样大的洪水,堤坝保不住了,就开始加大投资修堤防。SARS一来,开始注意公共卫生。现在食品安全问题严重,全国开始抓食品安全。总要用这种灾难性的后果教育人们,很遗憾。
调水不要“人定胜天”
南方周末:南水北调的供水时期延迟,最近北京的供水危机达到了临界点,有人质疑调水的思路?
汪恕诚:北京本身水资源就很短缺,加上城市发展速度很快,人口急剧增长,城市大规模扩张,水资源承载能力不足,缺水成为必然。密云水库虽仍保持有10亿立方米的水,但实际上现在北京的供水几乎全靠地下水,导致地下水位严重下降,说“水危机”是好事,能激发公众的节水意识。
中国这种举国体制的优势就是能集中力量办大事,来保证首都的供水安全。比如南水北调,原计划南水北调中线工程2010年调长江水到北京,后调整为2013年通水。考虑到投资问题、应急问题,我当水利部部长的时候,提出了将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从北往南修:先把河北段修好,应急时可以从河北的四个水库调水;再往南修到黄河,如果再缺水就可以从黄河调水;然后贯通到丹江口水库,完成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现在看来,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从北往南修是做对了。
南方周末:有消息说,南水北调的中线源头的丹江口水库已经水量不足了。
汪恕诚:调水规划是按照水文资料做的,长期看问题不大。丹江口调水以后,按照规划通过引江济汉等四项工程来弥补对汉江下游的影响,工程已经开工了。应该说我们是比较注意保护调水水源地的生态问题的。
南方周末:即便不是延期,公众还是担心最后送到北京的水的水质不好。
汪恕诚:我估计问题不大。现在不断有报道也没有坏处,这是不断提醒政府要注意水质。刚上东线时,沿途污染比较严重,由于实施南水北调工程,迫使沿线各级政府加快治污、提前治污,这是好事。
南方周末:你支持南水北调,却反对当年的大西线调水工程,为什么?
汪恕诚:大西线是指从西藏雅鲁藏布江调水方案。最早提出大西线的几个人都不是搞水利的,他们自己称谓是业余水利专家。
我到香港大学讲学的时候,有记者问我对大西线的看法,我非常明确地说了三句话:不需要、不可行、不科学。现在我同样这样说。不要认为改造江河、改造自然就是说明人的本事有多大,就恢复戈壁滩而言,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将沙漠都改造成良田。尽管黄河水量只有580亿方水,可青海、甘肃、宁夏前些年用水指标都没用完,为什么没用完,水在黄河河道里边,水位低没法用,即使修了泵站,一方水每提高100m大体需要一度电,即使按每度电0.14元的优惠电价计算,农业也用不起。
拿大西线来说,雅鲁藏布江水量集中在大拐弯的地方,海拔低,如果要往黄河调水就得建造几百万千瓦的泵站。另外,黄河现在每年580亿立方米水,每到汛期还要防洪抢险,如果从雅鲁藏布江调来3000亿方水,对黄河将意味着什么,黄河上现在修的所有工程,包括两岸堤防将全部被冲毁。还有,他们提出把水存放在青海湖里,可青海湖是咸水湖,淡水资源进咸水湖就全部成了废水。经过专家计算,青海湖的盐分需要600年才能淡化完,如果淡化过程中的盐水从黄河里边走,岂不造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生态大灾难了?这水量和生态影响两大矛盾都没有办法解决,更别谈工程量等具体经济技术问题了。
不要“人定胜天”,还是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最欣慰的,最遗憾的
南方周末:今年年初,很多省份出现了大面积的电荒,原因是什么?
汪恕诚:现在所谓的电荒,根本都是假象。实际上是因为火电上网电价不能随煤炭价格上涨而同步调整,使火电全行业亏损,发电企业根本就没有发电的积极性。现在,少说也有5%的火电发电能力放空。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道理简单,煤炭价格进入市场了,电力还在计划经济,国家控制电价,煤炭每年涨价,电力不涨价,自然就亏损了。
我也理解发改委的困难,为了抑制通货膨胀,每年都会确定一个通胀率指标,要求电力不能涨价,否则就超过指标了。我们现在用行政手段、宏观调控手段在控制物价的做法是欠妥的。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十几年了,我当电力部副部长时就有。
南方周末: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几十年的老问题,今后还是难以解决?
汪恕诚:电力改革要求“厂网分开、竞价上网”,现在厂网分开了,但没有竞价上网,计划调度打破了,市场调度没实行。还是要深化改革,要坚定不移地走市场经济的道路。
南方周末:最近中南部省份又发生暴雨山洪,很多地区遭受灾害,如何才能彻底走出逢雨必涝、逢洪必灾的循环?
汪恕诚:首先要有宏观认识,发生这种自然灾害有其必然性。人和自然要和谐共处。在城市建设时要做好规划,避开危险区。近年发生的几起地质灾害大事故,去现场看就知道什么原因。古代盖房子还请风水先生来看看,可我们好多县城就盖在行洪通道上,这样非出事不可。所以,城市建设和农村建设的选点至关重要,别去侵占河道,别建在地质不稳定的区域。对于已经建好的重点地区,要做好山洪预警系统,及时发现问题,及时采取措施,第一时间带领群众撤离,保证生命安全。
从辩证法上说,给洪水以出路,人才有出路。对灾难,该规避的就要规避,别去抗争。以前台风来了,我们共产党员带着老百姓去守海塘,这些年不再这么干了,带着老百姓撤离,即便台风把房子吹倒了,咱们还可以重建。
南方周末:你和水电水利打交道一辈子,最欣慰的事情是什么,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汪恕诚:探索从传统水利向现代水利、可持续发展水利转变的治水新思路逐渐被大家所接受,并在实践中取得很好的成效,这是最重要的,也是我最感到欣慰的。但适应这种新思路的新体制的确立却困难重重,水利水电事业任重道远,让年轻人去干吧!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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