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被拆了两个家,这是他建的第三个
拆迁过后,棚户区边上的宗塘村护村队开始派人看守这片清理出来的区域,严禁此前那些人再回来搭窝棚住,“严防死守,以免死灰复燃”。
为躲避护村队,陈最美跑到棚户区边缘搭了第二个家,结果还是被护村队的人发现拆掉。
因为自己的家连续被烧了,陈最美就跑去找自己的老板要工钱,“我不想干了,给了钱我就回老家。”老板说,“现在没钱,下个月你干完,我一起发。”
陈最美说,“老板不给钱,我猜是怕我们跑,现在义乌没人愿意干清洁这个活。”
这几天,陈最美一要不来钱,他的老婆胡继云就要骂他,“你要‘硬’一些嘛,老板又要我们干活,又不给我们地方住,天底下哪有这么欺负人。”
这个时候,陈最美喜欢背对着老婆蹲下来,一声不吭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每个月陈最美做清洁工都有1000元工资,这点钱还要扣除清洁车的维修费30元,其实只有970元。“根本不够我在周边的村庄找一间房子住,何况他们也不会租给我们这些搞清洁的,嫌我们脏。”
5月20日的正午,温度30摄氏度,陈最美推着轮椅上的陈佳朝棚户区的边缘走去,那是他第三次搭起的窝棚,这个窝棚藏在长长的蒿草之中,十分隐蔽。“工资拿到,我就走,先在他们(护村队)看不见的地方住几天。”
那几天,陈佳开始发烧,拉稀,一直昏迷。他的轮椅上插着一把巨大的蓝伞,巨伞是陈最美搞清洁时捡来的,他花了好大的劲才把巨伞绑在轮椅上,给陈佳避暑。
傍晚,陈最美佝偻着背一个人缓缓地推着陈佳到村里的卫生室去看病,现在陈佳每天都要打100元的吊针。4天过去了,陈最美每天光给陈佳看病都要花掉100元,他说,自己的钱已经剩下不多了。
在夕阳下,这片700亩的棚户区显得极其开阔,陈最美推着这辆轮椅从东头移动到西头要足足半个小时。在多数的时候,陈佳都太虚弱了,已经没法坐直身体,从侧面望去,无尽的空地上好像有一只无人的轮椅在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着。
“此田招租”的牌子像墓碑一样,从村道的这一头插到山边去
5月26日,那场强拆过去了十多天,原来这个棚户区住的两千居民,除了陈最美就只剩张红红一家了。城里的行政者对张红红说:“5月29日是最后期限,那天你必须搬走,这里要清场。”
当天晚上,和8年前张红红初到这里一样,这片700亩的棚户区又剩下了两户人,一户住在最东头,一户住在最西头。她说,当年人少是因为这里还没人来。
张红红来义乌10年了,在这里结婚生子,8年前,她搬到这片棚户区来生活。“当年要在这块地上谋个住所很简单,一条不宽的村道从村里连接到山边,四周都是田,田里也不种地,村民随意将一块木牌插在村道边,牌子歪歪扭扭地写上‘此田招租’,一年80元,写上手机号,你自己联系就是了。”
便宜的价格将城市边缘的打工者吸引过来。
招租的鼎盛时期,这个村道两边的田地全插着招租小牌牌,十分壮观。张红红说,像坟地的牌子一样,密密麻麻地从村道的这一头一直插到山边去。
8年过去,这片棚户区也从最开始的两户发展到拆迁前的两千人,窝棚的租金也从一年一块田的80元涨到了一年200元。
熟悉这块棚区户历史的张红红说,之前这片棚户区边上的宗塘村是做豆腐的,家家户户都做豆腐,人们叫它豆腐村,当年的房子都是土房子,哪里有你今天看到的都是新房子。
“现在这里的人也不如以前(勤劳),你白天到村子里去看,很多年纪轻轻的人在老人活动中心打牌。”不过,张红红说完又说,“他们本地人一年一栋房子靠出租都赚个十几万,哪里还需要干活。”
11岁女孩看着倒塌的家问母亲“我们还回来吗?”
打工赚不了钱,如果去租房更剩不下钱
那天晚上,张红红和9岁的儿子睡在窝棚里,一圈快要燃尽的蚊香再也挡不住虎视眈眈的蚊群。
离清场还剩3天,尽管最后期限没到,但张红红搭起的窝棚又在她出去打工的时候被护村队的人给拆掉了,“这几天都是这样,他们白天拆,我晚上就建起来。”
就算是这样,张红红说,她不想回老家。“安徽老家的房子都塌掉了,又没土地,我回去能做什么呢?,这里我已经很熟悉了,我想留下来看看还做些啥?”
在这片棚户区,她读过高职,邻居都喊她“大学生”,在刚来义乌的时候,她还做过文秘,后来因为丈夫和孩子,她才慢慢丢掉了工作。
说完这个女人开始抱怨自己的丈夫,“他就知道喝酒打牌,耍酒疯,还知道打老婆。”张红红说,之前给自己的丈夫到安徽的淮南煤矿谋了份工作,他不好好干又跑了回来,还浪费了家里两三万元找关系。
有几次,张红红跑到义乌市法院要离婚,工作人员问你有结婚证么?张红红红着眼说,“吵架的时候被男人撕掉了。”工作人员对她说,“那补了再来。”
在她的诉说中,你能听出,她打工赚不了钱,如果去租房更剩不下钱。
明年,她的女儿也要从老家安徽到义乌读书。
“老家的学校没有五年级,我想她过来接受下好的教育,虽然这里的教育也不好,我们这些人的孩子只能读打工子弟学校。”
“29号清场,你怎么办?”我问。
张红红说,“我走不掉,我儿子要读书,这学期还剩下最后一个月,我房子也找不到,大不了他们白天拆,晚上我继续搭好了。”
晚上9时,张红红的丈夫骑着一辆摩托终于回来了,一身酒气,看见陌生人跟张红红说话,他大叫,“你们干什么的?”自言自语地骂了一阵后,他掀起了铺盖钻进了窝棚,睡觉。
没过多久,住窝棚的两个人开始吵架,丈夫对张红红动了手。周围的一个老乡说,“我们都习惯了,知道什么叫穷吵吗?因为穷,所以吵。”
一个陌生人朝家里喊一声,“马上搬,这里也要拆掉”
“那个最大棚户区被拆了,你去看了没?”
“当时我就在现场的,那个烟大的,我在市区都能看得见。”
在距最大棚户区不远的另一个棚户区内,一个骑摩托车的打工者边给同伴点烟边说。
两个人说得很带劲,一旁的湖南人萧月红听了很发慌。
她就住在这个棚户区里,这里挤了一千多外地人,和被拆掉的宗塘棚户区不同,这里的地势不够开阔,几百个窝棚都搭在密林之中。
那天的晚上,39岁的湖南妇女萧月红在窝棚里做菜,一个陌生人在门口喊了一声,“你们收拾下,马上搬,这里马上也要拆掉。”
来人被萧月红认出是宗塘村护村队的人。
要拆窝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这个棚户区。
当天晚上,萧月红的丈夫望次文又一次爬上了窝棚顶,他开始拆屋顶,上一次他亲手拆家还是在2008年萧月红怀儿子的时候。他感觉,这次强拆跟以往的几次还是不一样,没有侥幸。
11岁的女儿美艳看见爸爸爬到了屋顶,她有点害怕,坐在板凳上的她对母亲萧月红说,“爸爸又爬到屋顶上去了,他不怕挖挖车么?”女孩把挖掘机叫做挖挖车。
美艳记得,2008年的那次拆迁,拆迁队还不等她父亲从房顶上下来,挖掘机就直接开了上去。“还好跳得及时,才没出大事。”望次文说。
等到晚饭的时候,这家人的头顶已经没了房顶,他们在露天的夜空下吃饭,11岁的女儿美艳很喜欢这种感觉,不好好吃饭的她总喜欢吃一口菜再看一下天空的月亮,透过间隔的房梁,她看见一轮月亮又大又圆。
夜深了,在萧家门口,几个年轻人骑着板车打着电筒摇摇晃晃地往村子赶,板车上装着家中最值钱的物件。“万一明天拆,我们去打工又不在家,被人烧了怎么办?先放在村子熟人那里寄存着。”
那天晚上,住在这个棚户区里的每个人都很恐慌,他们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来拆,拆了之后我们去哪里住?”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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