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批评文章揭画界内幕被诉索赔500万
郭庆祥:我为什么批评范曾
◎文/《青年周末》记者 蒋文娟 ◎摄影/《青年周末》记者 吕家佐
原定于11月9日在北京昌平区人民法院审理的画家范曾状告收藏家郭庆祥名誉权侵害一案,并未如期开庭。当天法庭宣布,由于此案的第二被告――上海《文汇报》提出管辖权质疑而延期开庭。
因不满《文汇报》鉴藏专刊争鸣栏目发表的批评文章,中国当代著名画家、南开大学文学院终身教授范曾在9月底将上海《文汇报》和两位作者郭庆祥、谢春彦诉至法院,请求判令被告赔礼道歉,消除影响,向第一被告郭庆祥索偿名誉及精神损失费500万元人民币,要求谢春彦和《文汇报》分别赔偿精神损失费各20万元。此事搅动了中国艺术界的一池秋水,震荡颇为强烈。
11月14日上午,刚刚飞抵北京的郭庆祥在万达广场某大酒店接受《青年周末》记者专访时表示:“无论此案结果如何,我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发表的几十篇文艺批评文章,包括对画家绘画作品的评价,针对的是整个艺术界浮躁、不求真、流水线作业、自我复制、千篇一律的现象,并无意针对某个人。”
事件
千字文惹来万元官司
■范曾状告郭庆祥索赔500万
今年5月26日,《文汇报》争鸣栏目头条发表作者郭庆祥的文章《艺术家还是要凭作品说话》,不点名地对某位画家进行了批评。
“现在有一位经常在电视、报纸上大谈哲学国学、古典文学、书画艺术的所谓的大红大紫的书画名家,其实有过度包装之嫌。这位名家其实才能平平,他的中国画人物画,不过是‘连环画的放大’。他画来画去的老子、屈原、谢灵运、苏东坡、钟馗、李时珍等几个古人,都有如复印式的东西。人物造型大同小异,他的人物画虽然写实,但其中不少连人体比例、结构都有毛病……我认为,这位画家的这些大同小异、毫无艺术个性的礼品画,最多只值数百元,但事实上现在却动辄几十万元、上百万元一幅。这既有辱艺术,也是对收藏家的不公平,伤了收藏家的心……”
文章批评了某画家流水式作画方式。“他将十来张宣纸挂在墙上,以流水操作的方法作画。你猜怎么着?每张纸上先画人头,再添衣服,最后草草收拾一番写款,由他的学生盖章。这哪是画画?分明是在画人民币嘛。”
此外,6月24日,美术评论家谢春彦在《文汇报》鉴藏专刊发表《钱,可通神,亦可通笔墨耶?》。文章说:“以卖得火,吹得火,势得牛的范三官人为例,那种仗势霸气,硬而实软,华而不实,稀缺内养,呆板颟顸的笔致,貌似清雅的俗绿恶青,掺了些墨抑或石绿的冷赭肤色,手与足的结构亦并不合理协调的搭配,哪里还有什么好灵魂在耶!”
文章发表后不久,范曾一纸诉状将《文汇报》及郭庆祥、谢春彦告上法庭,称文章使用侮辱、诋毁的语言,侵害自己名誉权。范曾认为,被告随意贬损原告名誉,侮辱原告人格,导致原告的社会评价降低,在社会上造成恶劣影响,已构成了对原告名誉权的严重侵害,并给原告造成极大的精神痛苦。在诉状中,范曾向郭庆祥提出了高达500万元的精神损害赔偿,并要求报社登报赔礼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赔偿精神损失费20万元,谢春彦赔偿20万元。
范曾表示 ,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郭庆祥等人的文章主观武断,横加指责,使用侮辱性语言,直接攻击其人品、作画方法、创作意图、作品价格等。
对此,文汇报社代理律师富敏荣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说,在发表被诉的文章时,报社尽到了审查义务。富律师认为范曾作为知名“公众人物”,应当容忍社会公众对他的不利评介。更何况,文章没有超出文艺评论的范畴。
本报记者一直未能与范曾取得联系,记者在联系他的过程中得知,11月初范曾因事前往巴黎,诉讼的事他已委托给了律师。截至记者发稿,范曾没有接受相关采访,也未对此案作出任何回应。
■郭庆祥回应:我的意见是对的
收藏大鳄、著名收藏机构宝斋的老板郭庆祥是在10月中旬收到这一纸传票的。他没有想到,半年前发表在《文汇报》上的那篇不到2000字的文章竟然惹来一场“500万元”的官司。
郭庆祥对范曾诉讼的态度是:“对正常的文艺批评,他的反应这么激烈,容不得别人的批评,自己对号入座,说明他承认了我所说的现象在他身上是存在的,也说明了我的批评意见是对的。”
针对范曾“没有事实依据”的质疑,郭庆祥还做了详细的回应,11月12日晚,郭庆祥发给《青年周末》记者一份电子文本《答记者问》,文中描述了这样一段往事:
1995年荣宝斋业务经理米景阳找到郭庆祥,称他的好友范曾在法国购买了一处房产,因没钱支付房款了,请郭庆祥帮忙购买范曾200张画,价格为人民币4000元/平方尺,每张为3平方尺,单价每张为人民币12000元。当年的郭庆祥给了米景阳一个面子,订购了范曾200幅中国画、100幅书法(书法每幅1000元)。当时郭庆祥初涉艺术品收藏行业,对范曾不太了解,给他的感觉买这些画就像买布料一样论尺卖,心里不是很踏实。
事情定下后一个月左右,范曾就画完了100张作品,并已装裱完毕。郭庆祥有些奇怪,一个画家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画完这么多作品并已装裱好?
郭庆祥抱着疑问到了范曾在北京日坛公园内的画室,来看他后100幅的作品。到画室一看,很多3平方尺的宣纸都用吸铁石整齐地吸在画墙上,“老子出关”、“钟馗”、“达摩”等题材几乎和前100张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这几个人物造型来回组合。工作现场就像是工厂车间的流水线,自己复制自己的作品,已和印刷品没有什么区别。郭庆祥觉得他的这种程式化、模式化的制作过程既不是一个艺术家的创作,甚至不如一个美术工作者的水平,简直就是画匠的商品画,是一个工匠的简单劳动。
范曾的书法,郭庆祥也发现像商标一样,如同设计出来的文字,没有一个艺术家的创作情感,和艺术也就没有任何关系。
了解了这200幅画的内容和制作过程后,郭庆祥认为作品题材重复过多,就叫负责购买范曾这批画的朋友赵刚拿了其中数十幅作品要求范曾换一些新的题材。几天时间,就换回了一批范曾花卉和花鸟题材的作品。郭庆祥看到后说:“这不是临摹李苦禅的吗?我不要!”要求重新再换,最后还是留下了十几张花卉作品。
“后来我觉得这批字画价值不大,就陆续全部处理掉了。尽管其作品现在动辄几十万元、上百万元一幅,但我并不后悔,因为长远看,这些作品是经不住考验的。”郭庆祥认为,艺术家不能将自己的水平夸大宣传,其作品也不能一味去迎合市场和大众的趣味。
对话
“复制作品”在画界已成主流
■我没有个人攻击
青年周末:作为一名收藏家,你写文章的用意是什么?
郭庆祥:批评这类现象,不存在个人名誉攻击。我作为一个收藏者和行内人士,有责任对他的行为和言论做出评论和批判,也体现了一个艺术品收藏者的社会责任和文化担当。我的文章是一篇非常正常的文艺批评,针对的是现在艺术圈的一类现象,并不是针对某个人,最初举的例子也并没有指名点姓。
范曾对正常的文艺批评反应这么激烈,容不得别人的批评,自己对号入座,说明他承认了我所说的现象在他身上是存在的,也说明了我的批评意见是对的。当然,起诉我是他的权利,我能做的就是正面和公开对待这起官司。媒体是向每个人开放的,我更希望他能多写一些文章来反驳我,因为真理越辩越明,因为艺术需要探讨。
青年周末:流水式作画这种情况在业内普遍吗?
郭庆祥:随着改革开放,我觉得从1993年以后,尤其是艺术品市场拍卖出现以后,很多画家就不负责任了,去迎合买家,迎合大众。初期阶段有很多人,光懂中国画,也知道油画但不懂,对什么是好的艺术作品,大家的理解还很笼统。就像外国的奢侈品一样,好多奢侈品进到中国,有几个人懂呢,比如手表,真正懂的买的是它的机械技术,而不是表上的钻石。所以国外很多奢侈品牌就抓住这个心理,说白了就是庸俗,比如LV包,要没有LV标志中国人就不买了。今天大多数的中国画家也同样,抓住了消费者在审美初级阶段还没有了解更深艺术价值的时候,都在迎合大众。就这个现象我写过五六篇文章评论中国现代艺术的浮躁,我并没有针对个人。
青年周末:如果这是普遍现象,你能举出别的例子吗?
郭庆祥: 1993年拍卖,有一个油画家画过一张油画,我不点名了,点名也麻烦,你如果细心就能发现,他从1993年拍卖到现在,就画一个题材,画一个藏族小女孩,用一种模式、一个题材、一个技法,那它就和艺术没有关系了,我说这一类的画家其实和流水线都是一样的,就是工艺了,现在很多画家的粗制滥造,还不如高档的工艺制作,因为工艺制作是有标准的,而现在这种画家连标准都没有。
为什么我们现在要站出来批评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占领了整个艺术界的主流。不光在绘画艺术界,今天的文艺界一些歌手假唱,都是粗制滥造,可以说流水线式的绘画作业和假唱是一样的,已经和艺术脱离了,就是为完成任务。这样对真正的艺术家不公平。
■流水线式作画的社会不公平
青年周末:你一向反对字画“按尺论价”,为什么?论尺卖画似乎是中国艺术圈的一个惯例,这样做不妥吗?
郭庆祥:论尺卖画是中国艺术圈的陋习,也因此受到了很多国际藏家的轻视,它在国际市场上给中国字画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印象,让人感觉很不专业,觉得我们的艺术品太商业化,有批量生产的嫌疑。
其实,艺术品从来就不需要“按尺论价”,真正的收藏家不会看尺寸,看的是这幅作品能否真正打动你,大家在拍卖会上,争夺的就是这个,而不是别的。
真正的好作品是无法复制的,如果一个画家的作品量太大,题材重复太多,那其作品的价值就在不停的贬值,原因很简单,画的太快,太多,题材太熟练,投入的感情就少了,有些像流水作业,少了创造力,其劳动就像工匠了,而不是艺术家行为。流水线作业、自己复制自己的作品,我认为就是垃圾毫无艺术价值可言。这样流水线作画的画家,流水作业几十年,一直复制自己的作品,我想问这样的作品能感动人吗?能打动他人的心灵吗?
但可悲的是,这样复制作品的画家还有不少,论尺卖画的更多,我想提醒那些论尺卖画的画家们,艺术品不是普通商品,像卖布那样卖自己的作品,对自己的作品都不尊重也没把自己的作品当成艺术品,一味迎合他人迎合市场一切向钱看。迎合别人去画画就是工匠,复制自己的作品也是工匠。这种匠人非要把大师的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对真正的艺术家不公平,对收藏家对整个社会都不公平。
青年周末:你收藏的现当代字画,以吴冠中作品为多,你收藏的标准是什么,如何判断作品价值?
郭庆祥:我收藏的一个原则是要见到作者本人,了解他,了解他的创作,然后才决定是否购买其作品。这样做有两个好处,首先,保证作品的真实性,其次是通过对作者、对其创作的了解来帮助我判别作品的价值高低。
吴冠中到90岁还在孜孜不倦的艺术探索,不断否定自己,以重复自己为耻,作品始终具有新颖感和艺术的生命力。中国没有几个这样的画家。
我认为好的艺术作品一定是艺术家用真情实感来创作的,是投入其心血和创造力的。对于自己的好作品,艺术家本人也会倍加珍惜。比如我收藏吴冠中先生的作品很多,吴先生说,每个作品都像自己的女儿,到了出嫁的时候,一定要找对人才能嫁出去,而不是简单的“价高者得”,要找到理解作品、珍爱作品的藏家。我印象中,吴老画过一幅老重庆题材的画,很动人,我想买,吴老不卖,开始以为是价钱问题,后来,吴冠中对我说,不是价钱,而是我舍不得卖。有这种精神支撑,创作出来的作品就能打动人,其作品价值也更高,更有收藏价值。
■范曾起诉我其实不重要
青年周末:你刚才说艺术界不负责任的做法,已经成了主流,那么你区区几篇批评文章会有力量吗?
郭庆祥:有效果了。其实范曾起诉我,我觉得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美术界应该有一个反思:艺术和普通的美术工作者,是要有区别的。你可以自己去画自己的画,没人去干涉,但你不能在公众场合夸大自己的绘画水平,吹嘘自己的艺术才能,在艺术上却不求真,真正的艺术家还是应担当社会和文化责任的。按照平方尺卖画的现象违背了一个真正艺术家价值的体现,自己把自己的作品当普通商品来经营了。对流水作业、自己复制自己,以及画风程式化、模式化几十年不变现象,我会永远坚持这种批评态度。
一个真正的书画家不会按格式去写书画,能够很准确地按照格式写的就是工艺,艺术家可能会写超了,因为他是一种抒情。现在误导就在这里,他们把一种工艺当成艺术去讲,误导了很多民众,艺术家是情怀表现,怎么能以材料为准呢,怎么以打格式的方法把字写得像工艺一样表现出来呢。现在有很多画家,是把符号当成风格,风格是艺术家自然情感中,随着自己的阅历形成的。有的画家注册了商标,是设计好了的书法,书法和画到现在没变过,就是一个标志,把这种设计好的符号,像LV的商标一样出售,这个伪的东西是骨子里面的,我们打假就是打这个。
青年周末:你们怎么判断一件作品是艺术品还是工艺品?
郭庆祥:这个还要自己掌握,自己觉得这件艺术品的价值是多少,估计一下它的份量,将来能升值空间是多少,凭经验判断,不要看眼前的市场。
懂得中国画的藏家还太少,比如著名画家赵无极,他的画水准和境界都非常高,但大陆的认可度不高,是台湾开始重视他的作品,大量收购,现在我们开始意识到他的重要,再收购,市场上已经很少了,而且价格已经上去了,当时台湾开始购买的时候价格很低。
■现在是按“饭碗”培养人
青年周末:你认为哪些画家是近现代中国画的代表人物?
郭庆祥:中国画自八大山人以来,我认为重要的画家有石鲁、潘天寿、李可染、吴冠中以及刘海粟等,都是非常有创造力的真正艺术大家,他们的作品也构成了我的主要收藏。
青年周末:为什么比较看中他们的?
郭庆祥:很简单,就是对艺术贡献大,作品美。而我主要收藏在世的画家,近现代的我也研究但不敢买,主要是怕真假问题。因为造假者研究得比社会上所谓的鉴定权威人士还要深,说实话,造假者的团队力量和他们研究的吃苦耐劳、拼搏精神真的比艺术界搞研究的专家下功夫太多太多。
青年周末:那么造出来的赝品是艺术品吗?
郭庆祥:那和艺术没有关系,是假东西。
青年周末:都以假乱真了,就没有艺术性?
郭庆祥:这个艺术性只能谈技法上,在思想不存在,没有创造性,像仿李可染,能达到这个标准了,技术上不能不承认人家是过关的,但是它为什么不能说是艺术呢,因为有发现和创造才能是艺术。
为什么我要批判,因为对社会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影响了社会的审美取向。我的文章原意并不是针对范曾一个人的。后来媒体追问,我就必须阐述清楚,有人老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审美取向都歪曲了。
青年周末:你能举举别的例子吗,范曾以外的。
郭庆祥:很多,现在比较有名的画家,包括美院的一些学生都跟着这个路子走。也有个例是坚持艺术的,但我讲的是一个普遍现象。现在美院培养出来的不是艺术家,他没有按艺术家去培养,是按饭碗培养,家长为孩子选择学绘画,也是为了饭碗而选择,这是教育体制造成的,这个就马虎了。
郭庆祥其人
郭庆祥是大连宝斋总经理,国内著名收藏家,是吴冠中作品最重要的藏家之一,以收藏近现代绘画为主,一向以直言著称。
1992年,酷爱书画的郭庆祥涉足艺术品收藏,并在收藏界接连创造神话:1997年,他用48万元买入傅抱石的《二湘图》,2002年在广州嘉德拍卖行以500万元卖出;1998年,他以180万元买入一幅李可染画作,2002年在瀚海拍卖行以1000万元卖出;1997年,他在瀚海拍卖行买入徐悲鸿《立马》,2003年在广州嘉德拍卖行以380万元卖出;2005年,吴冠中的《鲁迅乡土组画》和《龙须岛社之家》均拍出639.2万港元,成为那次拍卖会的“双冠王”;2006年,吴冠中的《长江万里图》以3795万元的成交价,刷新了中国内地油画最高纪录;2007年,吴冠中的《交河故城》以4070万元的价钱落槌,创造了内地当代艺术家国画拍卖的最新纪录。当别人拥有一张吴冠中的画就如获至宝时,他已经收藏了100多幅吴冠中的作品,随便卖出一幅就能赚10倍左右,被称为“吴冠中作品的幕后推手”。
范曾其人
今年72岁的范曾师从蒋兆和、李苦禅、李可染等名家,目前是中国最为公众所熟知的、身价最高的画家之一。
1993年12月,在北京某拍卖会上,范曾创作于1985年的《华陀望断图》,以12万成交,在当年可谓风光无限。范曾在国内的知名度也开始迅速打开。
2001年拍出的范曾1990年所画《竹林七贤》,以176万元成交。从1995年春拍到2003年春拍,各大拍卖行共上拍范曾的作品235件,其中,1998年,《丽人行》在香港拍出1200多万元的天价。
就在范曾的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业内外关于他的争议也是越来越多。而争议最大的莫过于“粗制滥造”的“高产”画作和不断飙升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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