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是让人不忍细读的。有些残酷,是让人不忍面对的。其实最深的伤害永远都不是来自外人,而是来自自己人。只因为外人躲得过去,事后也容易掀过去不记,而亲人不行。亲人之间还有一条叫作血脉的东西,要斩斩不得,要断断不开,所谓“断绝关系”之说,其实也就是抽刀断水之举。这不是狠不狠得下心的问题,而是我们说了不算的问题。爹就是爹,即便他对女儿欲行禽兽之事,也照样是爹。谁让你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这是多么残酷,又多么悲哀的事啊。
主人公:初晴,48岁的已婚女子,可大部分时候,却又像个受惊的孩子。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和女儿,但成年后所有的“暖”,也抵不过年轻时爸爸一个人带给她的“寒”……
初晴的话:有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这句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当然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噩梦都可以结束或者忘记,只可惜,这不是我想丢开就能丢开的。才刚经历过丧母之痛,想不到又有禽兽父亲的侵犯在等着我。如果是你,你会怎样?这个人在给我生命的同时,还送了我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噩梦……他现在老了,我不孝敬他,难道是我的错吗?
我一看到哪个电视剧里演了孩子失去母亲的情节就会忍不住掉眼泪。如果我妈还活着,我绝对不会受这么多委屈,吃这么多苦。一个孩子,真的不能没有妈妈。以前我妈还活着的时候,就说过,她说民间有这样一句话:“宁要讨饭的妈,不要当官的爹。”这句话说得真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只要有娘在,哪怕是讨饭,心里都是热乎的,因为有娘在一旁知冷知热;如果娘没了,即使有一个当官的爹,每天锦衣玉食,心里也都是凉的,因为爹多数粗心,给吃给喝却未必能像娘那样呵护得细致,事事都把孩子放在第一位。我这辈子最大的悲哀,就是有一个太好太好的娘,和一个太坏太坏的爹。可惜,好人总是活不长久。
我经常会和女儿提到我娘,我说:如果姥姥现在还活着,你会比现在享福,因为她会比妈妈还要疼你。女儿懂事极了,她总是会像个小大人似的对我说:妈妈不要难过,即使姥姥没了,你还有我和爸爸疼你呢。这也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安慰。有一个那么好的老公和一个那么乖巧的女儿。虽然我整天都陷在往日的旧梦中,无法回头,但他们却从不抱怨,在家里,我倒像是那个女儿,源源不断地享受着我丈夫和女儿的照顾和呵护。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我对不起他们,我知道。
这已经是30年前的往事了,想想就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遥远,可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丝战栗,却又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
30年前,社会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进步,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两三个孩子。就拿我们家来说,一共有兄弟姐妹三个,我最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那年月父母都是双职工,要是说加班的话,没个九十点钟就甭想回来。至于家里的一些事,一般就由最大的孩子盯着。还记得《我的兄弟姐妹》那部电视剧吗?你看那里面的忆苦不就是吗?爸爸妈妈都没了,他就很自然地担负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角色,扮演起了又像是爸爸又像是妈妈的家里的顶梁柱来。其实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无论家中有什么变故,总是最大的孩子首当其冲会倒霉,受到比较大的冲击。而那些小一点的孩子,也许连记忆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而我,就比较幸运了,虽然是老大,但由于身体不太好,所以妈妈疼起我来反而比对弟弟妹妹更甚。至于爸爸,我是没什么印象的。他通常下班都比较晚,回来后又喜欢喝酒,酒喝多了不是烂醉如泥就是抄起东西胡乱打人,我们姐妹三个都挺怕他的,从小连正眼都不敢瞧他。反正那时候好歹有个妈妈,在妈妈的庇护下,这个家就还算是幸福的。爸爸就是想在我们身上撒疯,妈妈也会想法子给遮过去。
16岁那年,学校组织我们去拉练,大概要走一个月左右,妈妈一直都很担心我的身体,可是又没有办法。那时候,这种活动是没有人敢不参加的。到了离家第12天的时候,我就在乡下病了,两条腿说什么也动不了了。老师先是托一个同学捎信儿回来,然后又想法把我送回家里。那一次可把妈妈给吓坏了,带着我到处去治,生怕从此就真落下个残疾。虽然医生说我的腿不过是患了风湿性关节炎,但我依然无法下地,有时就是躺在床上不动,腿也是疼的。那段日子,我只记得妈妈是如何为我到处奔走寻找医腿的良方,记得她怎样一个人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偷偷流眼泪。至于爸爸在那个时候,都做了什么,就没有印象了,我们的死活,似乎总是和爸爸无关。
到底是天下所有的父亲都这样,还是只有我的父亲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一年以后,我才能勉强扶着东西走路,到学校没上两天课,腿就又不行了,去医院一查,说是转成了风湿性心脏病,走到这一步,除了休学,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那段日子,可真把妈妈给愁坏了,除了照顾两个弟妹之外,还要为我的病操心。好在我的腿是在拉练时弄伤的,可以算作工伤,学校方面为了照顾我,特别承诺会给我分一个比较不错的工作。这时候作为妈妈,才总算看到一丝希望,感到一点安慰。可是安慰归安慰,当初为了治疗我的病,家里已经欠了一屁股的债。妈妈为了还债,每天除了干不完的家务,到了夜里还要给人家做外活。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上班以后,好不容易家里又多了一个人拿工资,生活压力总算是减轻一些了吧,可妈妈却病倒了。而且这一病,就是大病。现在想想,我妈妈的病完全是累出来的,从来就没有人与她分担,所谓的丈夫,简直就是形同虚设。
我还记得当时正赶上春节,我一大早跑出去到同学家拜年,中午回来的时候发现妈妈一个人在家坐着,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反常。因为这不是妈妈的习惯,她是个一刻都不时闲的人,即使没活儿干,都得找些活干。哪会就这么傻愣愣呆着呢?于是我关切地问她,妈你怎么了?妈说,不碍事,只是肚子疼,腰也有些不舒服。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现在一定是非常难受,不然,稍微有点儿小病小灾的,她从来都不在意。于是在我的坚持下,妈才勉强跟着我到医院去查,大夫说不过是身体里有点炎症,稍微吃点儿药就会好。听了大夫的话,我这才轻松了些,说真的,我可不想妈妈那边会出什么问题,我们姐弟几个都不能没有她。
想不到的是刚进三月份,妈就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再送她去医院瞧,医院方面这才最后确诊说,你母亲得的是癌症,而且是晚期。我听说之后根本就接受不了,我妈那天不过是肚子疼,怎么忽然就癌症晚期了?因为医院方面也无能为力,说是治不治疗的已经没什么用了,爸就决定把妈从医院里接回家来。接回家没有20天,人就没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她做的那些针线活,还都好好的在床脚放着,针线活还在,人已经走了。那是我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虽然不是自己的生命即将消失,但却比这还要残酷和绝望。前两天看一个片子,就是斯琴高娃演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看着看着,我仿佛就又回到那个失去母亲的冰冷季节里。母亲和父亲,是我生命中最深的两个痛――一个是因为失去得过早,一个是因为他带给我禽兽般的伤害,这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情感。最可怜的是,妈直到走都不知道自己患有绝症,她一直以为等自己病好了还可以下地走动收拾屋子做饭,所以她什么话都没给我们留下。她还没有看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结婚呢,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呢?母亲走的时候,连50岁都不到,而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天塌了的滋味。那一年,我刚满18岁。
有一点也许是我误会父亲了,我原以为他对母亲没有什么感情,想不到妈妈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毕竟这个家没了女主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像一条珠串少了中间的链子,只剩下散落一地的珠子,再也无法成形。他一时间还无法面对丧妻的事实,更无法面对留下来的三个孩子。以前妈在世的时候,对爸、对我、对我们几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都照顾得非常好,可是现在,抚养我们这些没娘的孩儿的责任,自然都落在了爸一个人的身上。
可惜的是爸的痛苦,并不是从此振奋起来,带着我们好好过日子,好让妈走得安心。他选择的是更加沉沦下去的方式,更爱喝酒,没事就在外面逗留,不喝到大醉都不回来。每天晚上,除去照顾弟妹之外,我还要给他等门,就像当初妈妈那样,一边做活儿,一边等门。如今妈妈不在了,倒霉的人,换成了我。以前有妈妈在,他回来时我们通常都睡了,所以也不觉得有多可怕,现在不是,每次爸回来的时候,我都害怕极了。我怕他耍酒疯,会伤害到原本就已很可怜的弟弟妹妹。因为晚归的父亲,没有一次是清醒的,他总是会用自行车的前轱辘、而不是用手,把大门一下子撞开,有时也会用脚踢,随着他进门,总是会夹杂着一股酒气和冷风,然后整个人就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进来了……我怕他伤到年幼的弟弟妹妹,所以总是拼命地护住他们。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虽然我从前是那么胆小,但是胆小,也是需要资格的,现在我没有这个资格了,因为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已经没了。我又胆小给谁看呢?曾经在母亲的翅膀下娇滴滴的我,好像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我给爸爸做饭,给弟弟妹妹缝衣服,洗被子,在家里,我扮演着一个既像姐姐又像母亲的角色,不然能指望谁呢?我是家里的长女,弟弟妹妹还小。至于爸爸,其实我当时并不怪他,他也可怜,他何尝不是跟我们一样,少了那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呢?
每天晚上给爸爸等完门之后,都是我一个人睡在后面的小屋里,爸爸则和弟弟妹妹在前面的大屋睡。沿袭着以前的习惯,除了外面的院门以外,我们各屋之间晚上睡觉从来都不插门,只是虚掩着关好。
一天夜里,我朦胧中听到一些响动,似乎是有人就在我身边呼吸似的,我不敢睁眼,还以为是梦,于是假装转过身去,孰料被人一把给翻了过来……我当时都快疯了,趁着再次转过身时,借着转身的间隙飞快地用眼睛瞄了一下这个人――于是我看到了他了――他第二次把我的身体翻了过来,让我面向他……我不敢喊,两只眼睛闭得死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屋子里没有声音了,确定没有人在,才又敢睁开眼睛……果然,窗外夜色如水,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月亮投在墙上的影,就再没别的了。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可就再也睡不着了――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应该是梦吧。老天保佑让它是梦,如果是真的……我真不敢往下想……那感觉是如此真切,月光下他的脸又是如此清晰,怎么会认错?但愿吧,但愿这真的只是一个梦。从那以后,我就如坐针毡。即使是在大太阳底下,也会冷得发抖,因为我真的害怕极了。
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又能和谁去说呢?更何况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之所以说猜测,是因为我对人性的相信和确定,所以即使亲眼见到了都不敢相信那确乎是真的。他依然是照常地醉酒和晚归,只不过在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确实藏着一些我不能解释的东西,那些内容,不是我这样一个18岁的可怜女孩儿所能了解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睡觉前一定要把门从里面死死插好。
想不到没过几天以后,他又来了。这一次,是站在屋外“咚咚”敲我的门。我问他有事吗?他说他要找东西。我只好让他进屋来找。进来之后,他假装在那里翻箱倒柜地折腾,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找到,他还不走,而是坐下来直截了当大言不惭地看着我说:你怕我干吗?我不过是看你太伤心了,所以才想让你高兴高兴……我不说话,从他进屋开始,早已经吓得哭成一团,他呆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些很无聊的话,见我毫无反应,这才很没劲地走了。那些天,我就像是生了重病一样,整天心事重重的,到了晚上,因为害怕,更是格外想妈妈。像这样的日子,到底要熬到哪一天才算是个头呢?几天以后,他忽然决定让我搬回到大屋去睡,并把后院的小床挪到了前院。我当时想,也许他是知道错了,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吧?因为至少在前院的大床上,我是要和弟弟妹妹睡在一起的,有他们在,他总要有所顾忌吧?战战兢兢过了几天,我几乎是夜夜不敢合眼,好在什么也没发生,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昏昏睡了过去……刚有一点睡熟,就觉得有一只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我不敢确定地睁开眼睛――就像噩梦一样的,竟然真的看到他,他用一只手继续在我身上摸着,然后另外一只手死死捂住了我的嘴巴,还一边威胁我说:你要是喊,我就掐死你……我不敢哭,我很怕身边的弟弟醒来,看到这一切……可是我又害怕,眼泪顺着眼角狂流,我一只手死命抵着他,另外还要腾出一只手去哄弟弟……谁知就在这一刻,他哗啦一下子就压上来……我疯了一样拼命把他推下床去……这时弟弟翻了一个身,似乎要醒的样子,他这才害怕了,悻悻地到另外的床上去睡了。
经历过这样一番厮打之后,我再也不敢睡了,而是一个人搂着弟弟,静静流泪……此时此刻,我甚至都不知道这眼泪是为谁而流?是为我自己吗,还是为了撒手而去的妈妈?弟弟终于睡熟了,我缩在墙角里,望着黑暗中那个人的影子,虽然他已经睡得死死的,我甚至已经听到他那肆无忌惮的呼噜声,这一高一低的呼声,对我来说就像是安全警报,在此之前的那些夜晚,我最盼着的就是从黑暗里发出的这种呼噜声,它似乎在说,放心吧,恶人已经睡了……我最怕的就是那种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的夜,因为我知道除去我之外,黑暗中还有另外的人在醒着,就像一只野兽,觊觎着手无寸铁的猎物……我知道只要他一醒过来,我的清白就彻底没了……夜,想不到竟是这样黑?这样长?
第二天一早,他终于推着车子出去上班了。
我趁着家里没人,把抽屉里所有的药都找了出来,满满一大把,放进嘴里就吞了下去。没错,当时我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我知道我只有死了,才能保住我的清白。他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他不会让自己总不得逞,当他恼羞成怒、什么都不再顾忌的时候,你又让我拿什么去抵挡?
只有死,只有死亡,才能让他畏惧。
一大把药吃下去,我开始等待那种最幸福和平静的时刻,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我会看见妈妈,然后看到鲜花,看到生命中那些最美的画面……我会看到天使,天使说来吧,来到我的怀抱里,你再也不会被眼泪和罪恶所包裹,孩子,在我的怀里,只有宁静……
也许真的是命不该绝,也许是我要受的罪还没有到头――已经昏迷的我竟然被无意中回来拿东西的弟弟给发现了。邻居们赶紧将我送到医院,大夫把我抢救过来的时候,问我年纪轻轻的因为什么事而想不开?
我恍如隔世,除了流眼泪,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晚上他下班回到家,立即从邻居那里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看到我在床上虚弱地躺着,他进门就跪下来哭了,求我原谅他,还骂自己是混蛋父亲,并发誓从此后再也不会侵犯我。
从那开始,他真的从家里搬出去了。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和噩梦,更加沉默寡言地活着,每天除了照顾弟妹吃饭之外,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有些事,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有些印记,也不是你想涂掉就能涂掉的。
那时候,我已经萌生了一定要离开这个家的念头,我想脱离这个发生噩梦的地方,嫁人,成了我唯一的选择和活路。
认识我先生那年,我不过才21岁。他是个很朴实的年轻人,比我只大一点儿,可对我却特别细心,就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除去我妈妈之外,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可亲的人。
我们这一交往,就是四年。
这不仅是恋爱的过程,还是一个治病的过程――治我的心病。
结婚之前,我硬着头皮去找他,我叫他爸,天知道我有多久没叫他“爸爸”了,我的叫,让他也愣了,然后我也愣了。
我说爸,我要结婚了。
他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自从我自杀的事情出了之后,他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耀武扬威,似乎是很怕再面对我似的。
新婚之夜,我紧张得不行。
因为我怕呀,我是真的害怕。原本是爱的举动,在我看来却像是噩梦的重演,我好几次都有那种又回到梦魇中的感觉。没有人能帮我,我是这么无助,四周漆黑一片,仿佛有一座山压了过来,我喘不出气,我觉得我就要死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我总是到了最后关头,会拼命将我先生推开……
好在先生对我非常体贴,他从来都不逼我,直到他发现有一次我竟然在噩梦里惊醒,然后无意识地抱着头往墙上去撞,大声喊“不行”、“不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带着这样的疑惑,丈夫一如既往地爱护着我,从来都没有逼问过我一句。
他一直都在等,等我自己打开那个心结。他用他全部的温暖守护着我,好让我心底的寒意一点点去融化……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女儿大了,我才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
当时我正在住院,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于是在最后一刻恳求他不管怎样千万不要对女儿做出不应该的事。他愣住了,不明白我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肮脏可怕的想法。他说:“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呀?那样的话我还叫人吗?”
看着满脸泪水的我,他又似乎是什么都明白了……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对我的疼惜就更深了。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多年,然而我心里的那个结,却依然无法打开,或者说,对于那个人,依然无法真的去原谅。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他是给我生命的那个人。我既不能控告他,也不能逃开他,不管逃到哪儿,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我身上始终流着他的血,镜子里的那张脸,始终和他是最像。
我几乎很少到他那边去。他今年也已经七十多岁了,妈妈去世之后,也不知什么原因,反正他一直没有再娶。现在弟弟妹妹也都各自成家了,关于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一直都没有对我弟弟妹妹去说,因为我还想在他们面前,维护一点他做父亲的尊严。关于这一点,他似乎也挺感激我的。毕竟,我还是他的女儿。前两天听弟弟说,他这两天病了,正在医院里输液,弟弟求我,姐,无论如何,你就去看看他吧。我没有说话。唉,弟弟怎么能够明白我心里的苦衷呢?再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体都还算硬朗,如果有一天他老了,走不动了,需要人去照顾的时候,我怎么办?难道真的丢下不管吗?可如果要是管,又让我如何为他擦洗身子,如何面对他的身体……每每想到这些,我都烦躁极了。
女儿总说我,妈妈你好自私,总是让我和爸爸为你担心,你就高兴起来吧,虽然姥姥不在了,但还是有我和爸爸一起来疼你,所以你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呢?
点评:
有的事情是可以泛论的,而这个不行,因为它的发生率和重复率实在是太低了。天底下像这样的父亲,应该是没有几个,不然真就要天下大乱了。不仅天下大乱,估计连日月都可以颠倒,江河都可以倒流,因为这是违背自然法则的,都这样了,人和兽也就没有分别了。一直以为是继父,而且还必须是那种禽兽继父,大部分继父也是断不会行这种禽兽所为的,想不到天底下竟还会有这样的亲生父亲,惊讶极了。也正因为这,初晴的心结也才会成为不治之症,因为没有对症良药。其痛苦,无论语言如何描述,也描述不出其万一。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出的,所以旁人又怎么去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去给别人出什么点子呢?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初晴个人的性格特征去分析最适合她的应对方式。
如果真狠得下心,即使父亲将来冻死街头也能不去可怜他一下的话,那就真不去管。说真的他的晚年就是再穷困潦倒,也都是应该的,一个做过了那样一件坏事的人,又怎么可能心里安逸、晚年幸福呢?可是,怕就怕你那毫不确定的,很可能会随时突发的恻隐之心,将来有一天当父亲不在这个人世的时候,你会不会为自己当初的硬心肠而后悔?你的善良,会不会成为日后让你每每想起就会患得患失甚至自责的试纸?如果是那样,还不如现在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把该做的都做了,儿女该尽的孝都尽了,即使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天天去看他,那至少也不要完全置之不理,比如给他雇个保姆。这样一来,不仅尽了孝,而且还无须过多接触到他,难道不是一个两全之策吗?
好些时候,如果我们不是那么善良那么心软,那么于心不忍、于情不忍的话,有的事情,反倒简单了,大不了脸一拉心一横。若做不到脸一拉心一横,就只能是另外的结果了。
生活有它残酷的一面,自然也有它温情的一面。
当它拿走了你一床被子,也许就势会塞给你一个枕头。
我们在得到枕头的同时,一定要想到,这是在弥补我们从前的失去的结果。而不要想当然地“各码归各码”,一边抱着枕头,一边诉说没有被子的冤情。
还是那句话,活着,就没有圆满的。
总会有缺有满,有阴有晴,有时还会有日全食或者月全食的出现――不过那也都没什么关系,因为一切都是暂时的,包括苦难和幸福。
苦难是天象,幸福也是。
都会像云一样瞬息万变,还没等你哀叹完全,大幕都已然不知道换了多少个轮回了。
一个带给你终生噩梦的父亲,和一个愿用全部爱去温暖你的丈夫,也算是把兑了。
万幸的是,总还有一头是热乎的,总还不是摸哪儿哪儿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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