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也介绍:“如果尸体被卷进海里消失,很难讲它究竟会遭遇什么。没有人真的知道大海是如何运动的。如果尸体栽进相当的深度,它就会留在那里;如果它碰到捕鱼设备,可能一路漂往太平洋,甚至在夏威夷出现。海中的尸体常常会变得像奶酪一样软,一碰,皮肤顿时支离破碎。尸体也可能形成尸蜡,那样的话就会像塑料一样坚硬。”
之所以形成尸蜡,是因为尸体的脂肪腐烂,这需要在寒冷、潮湿及无氧的环境中才能形成,他解释。如果尸体不断漂浮,是不可能形成尸蜡的。“尸体可能会在几天内腐烂,也可能需要好几年。”哲也说,“在女川,海啸过后,可能需要半年时间尸体才会变得像‘奶酪’,一到两年之后,脂肪完全腐烂,剩下的就只是骨头了。”但这也跟季节有关,他说,还有其他因素,包括海里可能吞噬尸体的生物。
哲也介绍,海啸的遇难者多是溺水而亡,但也有人死于低温和外伤。还有烧伤的——在石卷市,一辆漂浮在海面的校车着了火,搜救队找到四具烧焦的孩子遗体。
住在山上的人是看不到海啸袭来的,但住在稻田边的人则不同。在地势平坦的地方,人们眼看着海浪涌来,却没有足够的时间逃生。田地附近一间养老院的负责人决定把老人都集中在一个房间。等他们被人发现时,已经悉数遇难。
三
跟高桥教练训练了3天后,高松取得了潜水初级执照。他先是在浅滩练习,学习怎么戴上和脱下氧气罩,怎么调整自己的浮力,怎么使用绳索,怎么在阴影中辨明方向。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肌肉放松,然后跟着高桥教练潜向更深的海中。
高松也跟着其他普通潜水爱好者一起练习,没有人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遗体。
每次潜水前,他们都要再三检查装备。在高桥教练的监督下,高松检查了连接调整器、E/O连接器、通讯设备、压力计和深度计。他总是带着一支手电筒——高松希望可以下潜到100英尺(约30米)。他练习了一整年才下潜到80英尺(约24米),最深到达85英尺(约26米),在那里,他大概可以待上10分钟。
高松没有独自潜水的经历,要么有高桥教练在,要么有其他人在。每个月,他们都像海牛一般,安静地、缓慢地潜入海里。他们的手电筒照亮过死狗的骨头、死鸟的骨头,如同沙土中亮起的星辰。
“你看到过什么?”我问。
“跟人有关的林林总总的东西。”高松说。
2013年12月,高松每天都要花上1小时,阅读一本厚达350页的教科书,准备国家潜水资格考试。如果拿到那张证书,他就可以在海中清除残骸和寻找遗体。2014年2月,他通过了考试。几个月来,他跟着志愿者一起潜入海底,在北部海岸线附近清理废墟。他总是找回一些小东西,比如钓鱼绳什么的。一次,他找到一个头饰,将它系在绳子上,让海面的志愿者拖上船。
6个月后,高桥教练开始教高松一项特殊技能——怎么在海里搜寻人体。高松学习到,海的不同深度颜色不同,这会有助于他判断尸体所处的深度。天气晴朗时,他潜入碧蓝的海水,暴风雨来时,他潜入棕色的海水。他慢慢知道,溺水的尸体常常保持臀部朝上的姿势,双臂和双腿悬吊着,就像死去的虫子。
到今年1月,高松已经潜水110次,每次持续40~50分钟。他不仅搜寻遗体,也搜寻钱包、衣服以及首饰——任何有助于确认他妻子身份的东西。
“我知道这很难,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高松说,“除了继续寻找,我别无选择。在海里,我觉得离她很近。”
法国作曲家西尔万·吉内在听说高松的故事后,为他写了一首曲子,名字是《高松裕子》。高松常常听这首钢琴独奏曲,在他上网购物时,熨衣服时,开车时,睡觉时。我问他,这首乐曲是不是让他记起了跟裕子有关的故事。“没有,”他说,“因为我从没有忘记过一点一滴。”
我们总以为搜寻是一种运动,一种在时间中不断向前的运动;实际上也可能与之相反,是时间的暂停,记忆的暂停。海德格尔曾比喻式地说起疼痛,说它是“裂缝的弥合”。如他所说,在裂缝之间,存在着被撕裂的一切,也孕育出新的空间,在那里,欢欣与悲伤得以共存。我相信,高松一定是在海中找到了这道裂缝。在这道 “失踪”与“已逝”的裂缝之间,他与妻子相互依偎。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