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文明世界开始关闭负债人监狱。人们意识到,把欠债人关进监狱这种做法不仅野蛮,而且还很蠢:他们进了监狱就更不可能还债了!
到了21世纪,美国却恢复了一整套负债人监狱体系——实际上,这个体系就相当于给“贫穷”定了罪。
不信我的话,不妨跟着我去塔尔萨市的县监狱看看。我第一次去那里考察时,有23人因无力偿还政府罚款和各种费用而锒铛入狱,其中还包括一位女性,她因为没有车牌而受到罚款,却因付不起而受到监禁。
贫穷
在监狱里,我陪53岁、头发灰白的罗莎琳德·豪尔坐了一会。她为人热忱,举止温和。在过去的30年中,罗莎琳德一直在和精神疾病和毒品做抗争,期间为了付买毒品的钱在商店里偷过东西,但毫无暴力犯罪史。不过,就因为她无力为自己的小偷小摸支付罚款,她断断续续总共坐了长达18个月之久的牢。
她说自己已经在试图扭转自己的人生——她不再偷窃,而且已经两年没有沾毒品了——但是她的罚款和各种费用却逐年膨胀,现在已经达到11258美元。讲到这里,罗莎琳德的眼眶湿润了。由于她患有抑郁症和躁狂抑郁性精神病,显然无望找到正常工作,因此她常常因无法交费而被反复拘捕。
这次,罗莎琳德因为无力偿还8年前给一家杂货店签的五张支票而被捕入狱,见到我时她已经在牢中呆了十天。五张支票加起来总共才不过一百多美元,但是加上各种罚款和费用,她需要偿还1200美元——而且这还已经包括了过去8年不断的偿还。
“如果我没有钱去付,那我能用什么付呢?”在探监室中,她这样问我。“我真的付不起啊。”
豪尔平日里依靠食品券和教会捐赠的废旧衣物维生,住在一位好心朋友提供的房间里,每月靠给一位妇女打扫屋子得来的50美元过活。其中40美元她用来偿还欠款,每月仅剩下的10美元现金她用来照顾自己和她深爱的小狗(她每次被捕入狱,邻居都帮她照看这条狗)。
“没错,2016年的确出现了负债人监狱,”吉尔·韦伯是负债人监狱的公共维护者。“这些人入狱的唯一原因,在于他们付不起罚款。”
“不仅如此,我们每天还要花64美元把他们养在监狱里——并不是因为他们犯了什么无恶不赦的大罪,而是因为他们穷。”
今年的这种现象似乎让我们一下子回到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那段黑暗的历史,而现在此现象在全国各地都已浮出水面。过去的25年里,大批量的监禁成本提高,各州、各地区都逐渐将财政负担转移到罪犯身上,让他们付一大堆特殊费用和附加费用。比如在俄克拉荷马州,刑事被告人可能需要面对66种不同的费用,有“法庭安保费”,“治安官追逐逃犯并将其捉拿归案费”,甚至还有针对穷困潦倒的人的“申请公设辩护人费”(我没瞎说——一个穷人竟然要付费才能申请公设辩护律师,如果不付,政府将下逮捕令)。
请不要忽略穷人(资料图)
就连塔尔萨的地方检察官斯蒂芬·昆兹威勒也认为,用这些罚款来付他的工资,实在太荒唐。“这个体系已经完全功能失调了,”他认为。
华盛顿大学教授艾力克西斯·哈里斯,在她的新书《一磅肉》中,就提到了美国这些近几年出现的新型负债人监狱。哈里斯写道,2007年的罗德岛,一天平均有18人因无法付法庭债务而遭监禁。而在密苏里州的弗格森,2012这一年,平均每家每户交了272美元的罚款,成年人平均每人收到1.6个逮捕令。
“贫穷的被告根本一无所有,”哈里斯说。这样的结果就是一个过分处罚穷人和未成年人的体系,在这样的体制之下,他们要多付一大笔逃也逃不掉的债。
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只有在人拒绝付债时才能被监禁,而非当他们无力还债之时。这样的裁定在理论上是能保护穷人的。但是在实际操作中,这层“保护作用”简直是异想天开,因为穷人到头来总是因穷而坐牢。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削减各种费用,禁止私人公司将附加的费用加入债务中,并且将法庭债务限制在个人收入的一定比例之下。
现在,穷人所背负的债务总数高得惊人。乔布·菲尔德三世欠了7万美元的费用和罚款。“听上去太恐怖了,”他说,“但我要乐观,不能因此对生活丧失信心。”辛西娅·奥东有17万美元的欠债,每天都要苦恼应该先把电费付了、给两个孩子买些吃的,还是先偿还债务、不吃牢饭。
连孩子们的生活都已经受到负债的影响,可见,这种因无法付罚款就将人监禁的体制简直恐怖得令人发指。
阿曼达·高尔曼现在29岁。她从小受吸冰毒的父母影响,自12岁起也开始服用非法毒品,九年级时她怀了孩子,辍学之后就再也没上过学。曾有一段时间,她和她女儿无家可归。
但是高尔曼洗心革面,四年来,她一点犯罪记录也没有,也已经三年没有碰毒品了。去年,因为她自己的努力和雇主的赏识,她还得到了升职,目前工作稳定——但是她仍旧是一个正在抚养分别两岁、十岁和十三岁大的三个孩子的单身母亲,过去的罚款仍旧追着她不放。
“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喂养孩子们,要么付罚款,”高尔曼说,“但如果我不付的话,就会收到逮捕证。”她已经四次因为未付清款项而被逮捕入狱,每次她坐牢的几天,都给她孩子们的生活和她的工作带来极大的混乱。
韦伯认为这种现代型负债人监狱的惩罚性太强,甚至可以说它的潜在动机就是贬低、惩罚穷人。“这样的处罚体制破坏他们的家庭,也丝毫没有让其他人的生活更加安全,更不用说,它的开销还很大,”她说。“关于这种负债人监狱,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对穷人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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